他不知道,那天她带着一羹养胃汤到酒店,是何秋霜中途截下那罐汤,自己带进他的办公室,对他说:“看,人家亲自熬的,弄了一上午呢!”
他也不知道,那天她陪他出席大陆某富商的六十岁寿宴,是何秋霜在她敬酒时踩下她长礼服的裙角,害她整个人往前倾去,成为全场笑柄。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她三十九度高烧,在医院里打着点滴,是何秋霜声称自己尿症作浑身酸痛,生生将他从医院里催走,可后来酒店的员工告诉她,事实上何秋霜刚到铜锣湾血拼了一大袋裙子包包,精神奕奕战斗力不知有多强!
呵,男人眼中的“没心眼”,就是这么个概念吗?
不过这一些她都不曾说过,不是怕生事,不过是不想自取其辱——你看,这世上真正的可悲,是名为“丈夫”的男子实为他人的“丈夫”,山无棱,天地合,未敢与伊绝;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未敢与伊绝;尽管她伤害的是他的“阮太太”,依旧……未敢与伊绝。
她不会不懂,因为,她还有自尊。
“阮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恩静垂下头,又开始捡起水池里的碗,口气似不经心。
“你说。”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他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听到后顿了一下。恩静没有抬头也没看他,许久后,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想看她笑,想让她快乐,无论她犯再大的错,你都会原谅。”
“你想看他笑,想让他快乐,无论他犯再大的错,你都会原谅。”他说的时候,深邃的眼看的并不是她,可她轻轻跟着这么念的时候,脑海里浮起的却是1979年那晚,十四岁少女看着男子眼中巨大的悲怆,那时候她想:怎么可以呢?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可以这么难过?
那时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伸手拂一拂他眉间的褶皱,只不过这么小的一个动作,她从当年至今,走了长长十一载,却依旧徘徊原地,遥遥无期。
是水池里的声响拉回了陈恩静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竟看到水池里多了一双手——古铜色的,比她大了好多的手!
“阮先生……”
“这么多让你一个人洗,我看等你洗完,天也就亮了。”
“可也不应该是你……”
“‘阮太太’都能动手了,‘阮先生’为什么不行?”他的声音依旧是冷淡的,明明是温暖的话,可这人就是有办法把它说得这么公事化。
不过话说回来,阮东廷洗碗的效率还真不是盖的。恩静还在左右为难中,一个碗磨磨蹭蹭洗半天,他已经解决了好几个,最后看不得她动作慢,他索xg命令:“去拿擦碗巾来,我来洗,你来擦。”
“可是……”
“嗯?”
“要不然、要不然还是我来洗吧?”
“啰嗦,快去!”
全世界都知道阮先生耐xg有限,恩静只好站起身,四处寻找起擦碗巾。可到底是找得太急还是对厨房太不熟悉,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脚一崴:“啊——”
“怎么了?”阮东廷转过头,就见她整个人已经跌坐到了地上,被崴到的那只脚迅肿起来。他简直哭笑不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竟然穿高跟鞋来洗碗!”
下午那套礼服这女人竟然连换也没换,只将饰解下,就匆匆赶来做这堆繁重到死的家务!
他站起身,本来好自然地就要过来扶她,可那双眼——就在来到恩静身旁时,那双眼却蓦地一黯:角度的问题,他竟看到离流理台不远处的墙角上,有一只极小的黑色监控——正对着他们!
如果恩静没崴到脚,如果他没走过来,那么他永远也不可能现这只摄像头。
也或许,他应该说:如果他今晚没到这厨房走一趟,如果今夜全程都只有恩静在这洗碗,或许明天某八卦杂志的头条上,将是“阮太被罚洗碗,阮生风流彻夜不归”“夫妻感情破碎”“阮太名存实亡”等荒唐又可笑的所谓“独家报道”——
只是,香港的娱乐事业何时繁盛到如此猖獗的程度?直接登门装监控?
不,不——或许,家有内贼。
“别洗了,先回房推一下yao。”
“可是碗……”
“碗就在这,不会自己跑掉。”
“可是……啊?”恩静张大眼——
他、他竟然背着她蹲了下来!然后,宽阔的背摆到她眼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