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点聪明,又听话,但你使唤一时也就罢了,总归是野路子,成不了大器。你若要用人,司中多得是规规矩矩训练出来的人手,精干的都先供着你九监就是。”
说话间,走到那片依旧在缓缓向外扩大的血泊边沿近处,谢恂停了脚步,敛衣蹲下身,悯然垂目,伸手在那咳血咳得颤颤抖的肩背上轻抚了抚。
“你只要不再关照她,任其生灭,便是成全我,成全我谢家后世前程,这总指挥使之位,我依然保你稳坐。”
伏在地上的人又断断续续咳了好一阵,有些艰难地喘息片刻,啐出口中残余的血,勉力抬手抹去唇边血渍,却好似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黏在唇齿之间,嫌恶地皱皱眉,有气无力地吐出来。
“谢家前程……”
谢恂也不与这已气若游丝的人计较那一点惹人不快的口气,又一叹,越好声好气,甚至还多添了三分低声下气。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生也只盼个善始善终。但我那逆子,虽不成器,到底是我谢家血脉,还有谢家的那些旁支旁脉,多少后辈要成家立业,我不能不为他们打算。你也体谅体谅我这老头子吧。”
被他一下下轻抚着的那片肩背有些艰难地起伏了几下,好似将全身可以调动的力气都蓄到一处,才勉力开口出声。
“司公为谢家的后辈们打算时,可想过,还有一个孩子,你亲自为她取过名字,她……也是喊你一声爹的?”
谢恂手上一顿,默然片刻,沉沉一叹,扶着膝头站起身来。
“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对着干?”
“下官,不敢与司公为难……”
谢恂眉目微微一展,他就知道,庄和初必定不敢。
不为别的,只是庄和初足够聪明,能想得明白,但凡他敢把这些说出来,便是做好了他不与他一条心的准备,不惧什么。
再则,千钟是他一手养大的,是什么心性,有几分本事,他再清楚不过。挑这么一个法子杀她,只是因为这法子干净,也方便,并非是别无他法。
只要他想花心思,那就还有数不尽的法子。
一个聪明人,还识时务、知进退,那就是最聪明不过的。
年轻人,嘴上撂几句硬话,也不是什么大过,谢恂宽和地点点头,“你知道轻重就好。”
说罢,谢恂正要俯身搭手搀他,忽见那人自己撑起了身。
人从血泊间有些艰难地抬起半身,撑着一旁床沿,缓缓站起来,牙白色中衣的前襟已经被血浸透了,额前几缕碎黏在涨红退尽、满布冷汗的脸上,乌黑、苍白与血红在那副柔和的眉目间乱作一团。
狼狈,惨烈,惊心动魄,又恬静平和。
“不过……”庄和初就这样血淋淋也稳当当地站着,平平静静道,“我活一日,这世上,就有她一日的活路。”
谢恂怔然看着,困惑多过诧异,像看着个初次见面的人。
这些年,断在庄和初手中的人命恐怕比这人读过的书还要多了,就算是菩萨下凡,那么厚重的杀孽,也早该把道心吞尽了。
以谢恂从前对这人的了解,那双此刻正平静又森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早已如枯井一般,只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没有看得惯和看不惯的。
可他这会儿看得清楚,那一片平静之下正翻涌着何等狂涛恶浪。
一粒草芥,也值得如此?
真是疯了。
“庄和初,你是在道门里长大的,你该明白,擅自插手他人因果,迟早要遭报应的。”
“司公且不在意报应,下官何须在意?若真有报应……”庄和初笑了笑,笑得有些轻快,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欢愉,“他日九泉之下重逢,下官必与司公同入一门炼狱,彼此有个照拂,又何尝不是好事?”
谢恂面上刚拂过一重寒色,忽闻屋外风雪间传来一串匆匆脚步声。
须臾,叩门后传来三青的声音——也或许是三绿的。
“谢老大人,大人可醒着吗?”
谢恂还没回神,庄和初已应了一声。
门外人听得庄和初应声,忙道:“大人,县主前来探望。姜姑姑见天寒雪大就在花厅招待了,可要送县主回梅宅去吗?”
门外人说话间,庄和初已缓步走到门前,一手敛起黛蓝外袍衣襟,掩住中衣上的血色,一手开了门。
见是庄和初亲自来开门,门外青蓝色衣衫的少年人惊了一惊。
“大人您——”
这一对兄弟里,受谢恂吩咐的就只有三绿,三青并不知这层老太医的皮下还掩着什么身份,只觉得他家大人作为一个对外号称常年居府养病之人,当胸受了三箭,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