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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第1页)

莹喵

剔完了稀稀拉拉的黄牙,吐完了葱花,老狱警才拖拖拉拉地向我讲起她。

故事的主角叫,夏天的夏,两个字都是。老狱警说她第一眼看到时,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会犯故意杀人罪的女人。当然,他的这种想法可信度很低,因为这座监牢里关着太多看起来不会犯罪,甚至不会杀鱼杀鸡的女子。

但是最让他费解的一个。他说是唯一不说脏话的女犯人,是唯一一个在监狱里不打架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句“我很冤枉”的女人。

“我的理智告诉我,她站在我面前就是一个罪犯,一个已经诚实的招供的罪犯,她的嘴巴,手势都在告诉你她杀过人。但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总会给你一种正在拼命说:“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的感觉,你明白吗?”

老实说,我不明白。但这个故事,我还是要诚实地写出来。这个叫的女子已经勾起了一个记者强烈的好奇心。我提出要去见她,老狱警摆摆手,“早就病死了,入狱没两年就生了场大病死了”。

我只能发挥我的想象力,在老狱警蹩脚的普通话里勉强勾画出这样一个场景,这样一个女子——。

那应该是十年前的一个三伏天。

几双粗壮的拳头麻利地舒展筋骨后,的眼前就是血色的世界了。两根绳子把她手脚牢牢地捆住了,像两条纠缠厮磨的大蛇。浓血和假酒混合的味道把这个白白皮肤,纤细腰身的女妖怪熏得像一条还未下过锅的料酒腌的生鱼。这条鱼翻着大大的白鱼眼,躬身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吐着血红的涎水。微弱的记忆晃着尾巴也满带腥气向她游了过来。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闪现了十六岁的夏天,胶州湾的水呼啦哗啦的冲向岸边。天,蓝的像刚从新染的蓝底白花的布跳出来的一样。云朵堆积在一起,像一团预备着打新铺盖的棉絮,采贝壳的时候,就望着水面这样想。有时候,“噗嗤”一声就把包的紧紧的满嘴笑声稀里哗啦的全倒了出来。“哎呦,订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嘴咧的跟涂胖子的裤腰子似的。”同来采珠的女伴儿用满是鱼腥味的手戳着晒地绯红的脸蛋。

腆着脸,嘟着金鱼似的小嘴儿,眼睛轱辘一样转过去,甩着两条海藻一样的粗黑的辫子,跑回了家。

可是,她心里咕噜咕噜地吐着甜蜜的泡泡。是啊,她一个从小就只有一个老母的孤女,没上过一天学,不认识一个大字,可是,她却凭着这琼燕屿一等一的美貌和贤惠,成了这琼燕屿一等一的美少年即将过门的小媳妇,可不是美死她,得意死她了?这些天在岛上走路,眼睛都不是用来望道儿的,天上的云翻成个啥模样,都能想成自己的新铺盖,新头饰……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一片灌木丛,她的小情人正等待在这里。阿原深褐色的眼睛正痴痴地眺望着远处,一双剑挑似的眉蓦然跳将起来,是她!藕粉色杏花上衣搭灰绿色收脚裤的小女子,像只小巧的麋鹿轻轻跳跃过来,他伸了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却被她一脸娇羞地推开。“傻女子,明天到俺家来,俺爹要问你点儿事,这两天,你怎么总不在家?”

“俺还得采蚌呢,不然,怎么养活俺娘?”阿原刮了刮她的鼻子,用一双厚厚的手掌捧起她的两颊,“那就快点嫁过来,有俺呢,啥都不用你操心。”

阿原和是一起成长起来的小情侣,仿佛琼燕屿的土地神用同一块海泥捏成的两个娃娃,分送到两家去养,长大后自自然然的他们要合在一起,融成这琼燕屿上的每粒白沙,每朵浪花。阿原是他爹涂大胖子的长子,别看涂大胖子如今长得那副模样,当年也是挑全寨最美的姑娘做得媳妇,所以,阿原的俊是有来头的。涂大胖子逢人就夸海口:“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发了点儿小财,娶了个漂亮老婆生了个漂亮儿子,没病没灾地等着抱孙子……”

所以,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涂大胖子说:“,快点回去纺几匹好布,也不用叫你娘准备嫁妆了,伯伯我全包了,等着做我涂家的儿媳吧。”

脸一红,想起了家里空荡荡的四间屋子还有她那长着大痦子,又瘦又矮的小脚婆——她的娘。娘说话很粗鲁,有时连都忍受不了,那一嘴难听的骂词加上她破锣似的嗓子让琼燕屿的人都远她三分。但,是个和她两码事的人,邻里都说是她娘捡回来的孩子,暗地里是相信的。她的明眸皓齿,她的纤纤秀指,完全是来自另外两个完美的基因,但她从不问起。

“,我准备和阿原娘去庙里那儿给你们求个结婚的好日子,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不会写就念,拿一样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你的东西我们去给你两个祈福。”涂大胖子说。

“阿伯,生辰八字,我不太清楚,等我回去问一下我娘吧!但东西我有,诺,这坠子是我娘打小就给我戴上的,一直就没拿下去过。”慌张地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看起来成色还不错的一坨白玉”。

涂大胖子在城里当过几年当铺的伙计,大概的玉都识得。他拿一双小眼仔细瞪着这玉,是的,这玉质地不错,通体光洁水润。可是,娘哪儿弄得这么好一物件儿?他细细把玩着,忽然看到这平滑的玉背面刻着几笔奇怪的东西,扶起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下去,心里“戈登”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太过白净的脸上还有着青春的透明的绒毛,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好像从水里跳出来的一尾白色的小鲤鱼。

“这……这是日本鬼子的文字!”涂大胖子差点喊出来了,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一气。汉字都认不了一箩筐的涂大胖子,唯独认识“の”这个日本字儿,那一年,甲午海战,他见到当海兵的父亲带回来的缴获日本海军的东西,上面总会出现这个字儿。可是,涂大胖子也就见过父亲那么一次了。

接下来几天,涂大胖子嘴里总是嘀嘀咕咕地像他那只红毛的大鹦鹉吃东西的样子。

“他爹,那女子的生辰八字那拿过来没有啊?”

“拿……拿过来了。”

“正好明天没啥事,咱俩去给娃看看日子吧”

“别,先搁搁,这女子有问题”

“啥?啥问题?”阿原娘簸箕里装的大豆一下子全撒了出去。

“怕是她那老娘捡回来的日本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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