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吓得半死以为遭了贼,刚要叫喊就被玖夜捂住了嘴巴,紧接着,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塞进了手中。
“大夫莫怕,我不是来取您性命的,家中有人重伤突发高热,冒昧登门请您前去诊治,若有得罪还望担待,时辰紧急,烦请立即随我前去。”
大夫惊得一脑门子冷汗,弄清事态后连连称是,取了药箱就随玖夜匆匆出门而去。
玖夜心急,等不得老爷子磨磨唧唧牵驴子晃悠,背起药箱就拉着大夫狂奔起来,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脚底生风差点跑断了气,没多久就泄了力,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无论如何再也走不动半步。
玖夜抬头望了望已然西斜的圆月,略一思忖后把药箱推到胸前,顾不得大夫尖叫,一把将人搀起甩上后背,足尖一点飞上屋檐。
又是一阵没命的狂奔,大夫落地后打着转扶墙吐了一地。
折腾半晌终于进了门,大夫替邱羽把过脉,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伤口,玖夜全程紧绷的面色在听到无碍后才放松了下来。
张嫲嫲接了药方命人下去熬了,大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宜,玖夜守在床边,默默将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邱羽的烧必先前退一些了,只是仍旧面色苍白,连带着嘴唇也干裂得毫无血色,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眉头紧蹙不停呓语,玖夜用湿帕巾细细为他擦掉细汗,邱羽却畏寒,被帕巾激得又浑身发颤,祁茵茵只好去为他又取了一床被褥。
药终于煎好,玖夜比祁茵茵先接了过来:“伯母最近几日也未曾好好睡过,我与您体质不同,我可以一直不睡觉,您的身子本就不大好,煎药喂药这些事情我来做,天色不早了,您与嫲嫲先去休息吧。”
说着与祁茵茵一起将邱羽后背垫了软枕轻轻扶起。
玖夜端起药汤闻了一闻,柴胡的苦辣刺得他眉头紧皱,为了防止邱羽再被呛到,他用汤匙舀出少许吹到温热,又用嘴唇碰着试了试温度才轻轻送到他的嘴边,邱羽嫌苦,吐出来的总比喝进去的多,玖夜就用帕巾耐心替他擦拭,一边又一勺一勺地吹凉试温喂进他的口中。
祁茵茵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自惭形秽地叹了口气道:
“小白,阿羽多亏有你关照着,伯母愚笨,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今阿羽受伤,伯母知道你一直心中有愧,伯母其实从未怪你,你也不要自责了。阿羽虽不善表达,但他心里很清楚,他既愿为你挡箭,定是因为你为他做的更多,伯母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本就命运多舛,如今在阿羽身边与他情同手足,伯母与张嫲嫲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几日眼见你忙前忙后甚是费心,你们族人就算再天赋异禀,该休息的时候也要注意休息,仔细不要累坏了自己。”
玖夜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他静静地听着祁茵茵说话,内心深处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种感觉。
麻麻的,不苦,有些发酸,却又带着丝丝的甜。
从他记事起父尊便不苟言笑,他是所有族人心中唯一的崇敬,他也不例外。可父尊向来严苛,自出生起就把他当做狼尊后裔培养,可刀枪太重心法太难,他怎么也学不会做不好,慢慢的,就成了所有人口中讥讽的虎父犬子。
再后来姐姐越来越厉害,小小年纪就赢得了魔域大比名扬四方,也是自那以后,父尊对于他本就不多的关心也彻底消散。
他被放弃了。
起初他也自恼愤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愚钝,姐姐有什么好,她能做的自己也一定可以,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得来的也不过一句尚可,但比你姐姐差的太多。
于是后来他干脆放弃了,既然怎样都不能被看见,不如就此做一个真正的纨绔废物,好过当个小丑,一辈子活在自我感动的窒息之中。
母亲心疼他,可她总是太忙碌,玖夜懂事,委屈了也不去打扰,她很喜欢人族,还活着的时候,总会挤出片刻闲暇,与他讲述在凡界听来的趣事逸闻。
然而故事还没来得及讲完,她就丧命在了神箭之下。
母亲曾说,人类是三界里最复杂难懂的种族,他们矛盾又荒诞,他们自相残杀却又彼此相爱,因此,那里也成为了三界中最危险同时也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祁茵茵,邱羽,张嫲嫲,他们虽然并不都是血亲,但他们彼此守护彼此相爱。现在,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他,前几百年漫长的岁月中孑然一身,他的人生还有很长,还好,从今日起他将不再是独身一人踽踽独行于这片荒芜天地。
眼眶有些发烫,他微不可查地吸了吸鼻子,低头轻笑着应了一声是。
中药的辛苦弥散在整间屋子,一碗汤药终于见底,盯着邱羽眼角泪水,玖夜陷入了沉思。
他的泪,也是这般苦味吗……
邱羽咳得痛苦,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头脑昏沉,宛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梦魇漩涡,前尘与今世的场景和人物不断旋转交替出现又消失。
另外,他还梦见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梦里,玖夜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个子高了许多,样貌俨然一副青年模样,正手如铁箍般紧紧掐着他举至半空,眼里满是鄙薄与嗜血的兴奋。
而在他的身后,邱羽仿佛看到了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