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郅都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晁错的父亲既然都死了,作为儿子的晁错,又为什么不操办丧葬之事呢?
那层父孝,晁错又为何穿在朝服里面,而不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长安亡故了呢······
“呵······”
“呵呵·······”
郅都正思虑间,耳边便传来晁错这两声意味不明的怪笑;
待郅都悄然侧过头,却发现晁错的面容之上,已经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父亲先前说,我在长安为官,没有为我晁氏,结交任何一家可以守望相助的朋友;”
“在当时,我还只是不以为意。”
“直到父亲死后,我才终于明白:这些年,我在长安的所作所为,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语带讥讽的说着,晁错也不由怪笑着抬起头;
饶是面上已然涕泗横流,也全然不顾,只悠悠望向前来看完自己的郅都。
“在父亲离世之后,郅中郎,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
“也是第一个发现我的异常,并主动开口询问的人。”
“除了郅中郎,整座长安城内,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在意我晁错,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困境······”
“反倒是有很多人,会因为我遭受的苦难,而暗自感到欣喜;”
();() “便是父亲亡故,恐怕都会成为那些人,指责我‘获罪于天’的笑料、笑柄。”
“我不想让已经死去的父亲,却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而成为这些人口中的笑柄······”
“所以,父亲离世之后,我并没有举丧,即便是服孝,也总是将孝衣穿在朝服之内。”
“——因为我知道,整座长安城内,只有我晁错一人,会因为父亲的离世感到哀伤·······”
随着晁错这番哀婉、绝望的话语落下帷幕,郅都那张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面摊脸,却也已是带上了些许动容。
在来之前,郅都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包括晁错一时不察、犯下大错;
又或是天子启不再信任晁错,让晁错乱了方寸。
甚至就连‘晁错暗地里被人下药,所以才神志不清’的可能,都曾在郅都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但郅都万万没想到:让晁错发生如此剧变,甚至几次三番不顾天子刘启的警告,在朝议过程中‘语出惊人’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令人心中,生出阵阵苦涩的事······
试问什么样的人,能对父亲的死毫无感觉?
又可曾有人,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因自己而离世,心中却不生出丝毫涟漪?
尤其晁错此番,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劝说自己无果之后,抽出自己腰间,那柄象征着君王信重的御剑,当场自刎,血溅五步;
这样的打击,对于任何一个还有道德可言的男人而言,恐怕,都会是一场绝无仅有的精神重创······
“没想到这段时间,长安城中,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思虑间,郅都也不由悄然侧过头,看着晁错那张明明垂泪,却又挂着怪笑的面庞,心绪也是悄然运转了起来。
这件事,让郅都这个行伍出身,曾做过精锐斥候的老侦察兵,隐约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今的晁错,虽然官至内史,位列汉九卿之首,但晁错的显贵,仅仅只是最近几年的事而已。
郅都很清楚,在晁错显贵之前,颍川晁氏一族,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
换而言之,在晁错显贵之前,颍川晁氏,只是一家稍有些家底、能供养出色的子侄脱产读书,却又没有显赫到哪里去的小贵族、小富户。
说得再直白些,便是晁错已经死去的老父,其实就是一个关东的土财主;
就算最近这几年,晁错在长安朝堂愈发显赫,也依旧改变不了这样一个土财主,在漫漫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所固定下来的思考模式,以及视野、见识。
如此说来,晁错的父亲不远万里迢迢,专门在这《削藩策》即将推行的档口,亲自跑到长安来劝晁错辞官,就显然透着些奇怪的味道了。
——晁错的父亲,不过就是个关东的土财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