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州隐隐地不太平,不只是众多平头老百姓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又没了,就是身在石墙高楼内的达官显贵,也一样有此担忧。
戴舒彤拿着剪刀,兀自在小阳台前修剪自己种的花,听到下人们偷偷议论,眉心禁不住皱起来淡淡的褶痕。
她这精心养的茉莉花,才刚刚打上了花苞,眼瞅着就要开了,这弛州真要乱起来,岂不是可惜了。
戴舒彤想得前后不着调,也没有半点该有的恓惶。
她照料完了自己那一阳台的花,就折回了楼上,然后见她妈在房间里收拾着两个大箱子。
“妈你干什么”
风韵犹存的十九姨太抬头见她,赶紧把她拉了进来,关门的时候还谨慎地了走廊前后。
戴舒彤她做贼似的,也没开口问,等着她自己说。
十九姨太指着自己精心打包的两个大皮箱,问“值钱的我都装进来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戴舒彤虽还未明她妈这么做的原因,不过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十九姨太见状,这才把皮箱锁好,随后又推回了床底下,闺女那副还不知道天要塌下来的无谓样子,道“弛州要乱了,不得提前准备准备。”
“风言风语的,真假还不知道呢。”戴舒彤坐到床上,卷着自己保养得油光水滑的头发,面上风轻云淡的。
十九姨太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了戴舒彤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由咬牙戳了她一指头,“未雨绸缪懂不懂难不成等枪口抵到你脑袋上了,你才想着跑”
这话倒也没错,戴舒彤想着戴公馆这些年的情况,早也想带着母亲找处安静地方另谋生路,也许这是个机会。
戴舒彤摩挲着手上打造得纤细精致的银手镯,道“该多买点金银玉器。”
十九姨太跟女儿一条心,转瞬就明白了她言下之意,一拍手道“是该多买点”谁知道这形势一变,现在流通的纸片子还能不能用,她可是吃过教训的,“赶明儿我就找处地方,先埋一些起来,也省得都带着累赘,等形势稳定了,还能挖出来。”
戴舒彤时不时地出谋划策
一下,半点不觉得她妈身为戴公馆的姨太太,形势不对优先想着弃家跑路有什么不对。
毕竟在这戴公馆,最不缺的就是姨太太。要不是因着她,她妈这十九姨太或许都排不上号。
可换言之,她这个戴公馆的九小姐,也并非天生就金贵。
说起来,还是托了时固的福。
想到这个年龄上算自己弟弟,身份背景却均不详的人,戴舒彤的思绪由不得又飘回了以前,左思右想起来。
除了时固这个名字,戴舒彤可以说对时固一无所知。当年她也才十三,在一个雷雨夜,她父亲带着时固回来,个头不大的少年,不知怎的浑身是血,眼神就像磨掉光辉的玻璃珠子,空洞洞的。
这事在戴公馆里丁点波浪都没掀起来,她父亲戴应天也只是无意见了下楼喝水的她,所以才开了尊口,说要和弟弟和睦相处,好好照顾他。
家里的姨太太一向多到数不清,她妈也告诉她,以后没准还有十九、二十九小姐,所以戴舒彤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并没有多好奇,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呗,反正这戴公馆她是无足轻重的。
说来也奇怪,戴公馆出生的女孩本来不少,却没有多少活到成年。到后来,也只有五姨太生的大姐,刚满十八就远嫁他乡了,家里就只剩下戴舒彤。
戴舒彤形单影只的,一来二去倒跟时固越处越像亲姐弟。也连带着,有时固的存在,她才能被父亲记在眼里。
戴舒彤一早就知道父亲重男轻女,时固虽不跟他姓,也不叫他爹,可每每见着了,她父亲脸上都是不多见的欣喜。
尤其时固越来越出息,父亲逢人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戴舒彤是无所谓,反正她毕生的心愿就是当一条咸鱼,在花园里翻来覆去地晒太阳。
可能因为这辈子投胎的时候忘记喝孟婆汤了,在戴舒彤这短短二十二载生命中,时有许多不该有的记忆翻出来,便是足不出户,也比旁人多了重眼界,加上生就天塌下来高个顶的性格,越活越像尊佛了。
时固好像也不在意。
戴舒彤从没听到过时固如何亲密地称呼她父亲,人前用的最多的就是“您”和“戴叔”,在她跟前则是直呼其名,
要么就叫“老头”。
戴舒彤猜想她父亲大概是不知道时固的两面派,不然岂会这么多年都其乐融融的。
思绪不经意地从久远又飘了回来,戴舒彤从她妈嘴里听到时固的名字,眼底的恍惚之色才褪去。
“你跟时固关系还好,回头能不能问问他现在的情形”十九姨太左想右想,觉得时固还算根能抓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