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乐帝四十二年四月初八谷雨
清明刚过,如往年一样,长苏天师今年也主持了祭祖大礼。
数不尽的猪狗牛羊被运往乾元城,一座新的祭天台在明乐帝的再三叮嘱下又开建了,大批想归家祭祖的壮丁又被抓回来没日没夜的开始赶工期。
每日都有许多劳工死去,每日都有焚烧尸骨的青烟从皇宫内升起,而随着那些被烧成白灰的劳工们成批的死去,一座巍峨高塔的地基已经在乾元城打好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是忙碌的,因为明乐帝再次上朝了,据说是因为长苏天师给了新药,不仅治好了明乐帝曾经驰骋沙场留下的沉疴宿疾,还令其鹤发返黑,容光焕发,大有英年再世的意思。
这一刻长苏天师似乎是将天柏给忘了,一切风平浪静,。
平静就连天柏自己都有些恍惚,是不是前几日入占星阁所感受到的恐怖只是一场大梦罢了。
但他很清楚,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府邸,懿昭容早已在他的劝说下向明乐帝称病,秘密前往了关内道,懿家大部分的亲族也都随着懿昭容一起走了,张朝阳全程护卫作陪,府邸内除了些许下人外,便只剩下天柏与桃十三了。
一时间倒有些冷清。
与九华一同接手了几大商会的资产后,天柏到了现在还是极其的忙碌,虽说冥冥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但他还是没讲手上的工作暂且放下。
毕竟做是一回事,不做又是一回事。
天塌了也得活,何况现在天还没塌下来,只是看着有些不稳,那自然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人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等死。
天柏府邸内的人流依旧密集,虽不见客,但每日还是有无数书信传入天柏的府邸,而后再发出,然后将他的声音传递到南朝各地。
只是这几日,天柏总会忙里偷闲的挤出半个时辰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庭院里看皇城内那道直入天际的青烟。
他看着那股烟,就恍若能看到那烟雾中有无数人的魂灵在挣扎,但他也只能心中喟叹一声,默默的祝那些冤死的劳工早入轮回,早登极乐。
他看似救了这天下许多人,也的的确确的救了这天下的许多人。若不是他抢先出手,逼着几大商会开仓售粮,又用计令几大商会覆灭,令其粮食能被万民免费拿在手里,这天下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若真等到九华与几大商会的人为了争斗而把粮食的价格提到一个虚高的地步再开仓的话,只怕许多人的命都不在了,或者说到那个地步,即便命还在,也照样只能等死。
所以天柏自然知道自己是做了好事的,可看着那在穹顶上飘渺的青烟时,他又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被做成。
这一日,天柏还在府邸内翻阅着从南朝各地寄来的书信,桃十三还在他的身边为他研墨时,一封圣旨便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令天柏皇子即刻进宫面圣,不可有误,钦此!”
那名内事监的太监念完圣旨后便笑眯眯的朝天柏拱了拱手,请一手伸出虚引,请天柏即刻随他出门。
随太监而来的两排金吾卫此刻已将府邸的大门堵得死死的,随着那太监的抬起一条手臂,他们才让开了一条通道。在晨光中,那些金吾卫雕着赤金花的刀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的人几乎张不开眼睛。
天柏看了看那太监,又看了看那仿佛带着凛凛寒光,刀光剑影的通道,神色如常的站起了身,整了整衣服,他知道,等了许久的时间,如今到了。
“本宫还有些事没做,还有时间吗?”天柏面无表情的说道。
“哟,那恐怕不行啊。”太监笑眯眯的回答:“圣上可等着呢,殿下还是尽快吧。”
天柏眯了眯眼:“那就罢了。”他转过身,刚想向桃十三说什么,桃十三面色沉静的先开了口:“十三与殿下同去,今天风大,帮殿下带些挡风的衣物也是好的。”
天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是闭了口点了点头,随着那太监进了轿子。
一路无声。
轿子中的天柏闭着双眸养神,桃十三面容沉静的透过轿帘看轿外的风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却完全不像是要赴一场大难,仿佛不过是在去往一场郊外的野游罢了。
“到了,殿下请出轿吧。”
等那太监先开门帘,让温润的阳光照进轿子的时候,轿子已经入了宫墙之中。
森冷的宫墙上还有湿润的水汽,那是凌晨降下的寒露所致,而层叠的宫墙正前方,便是一座气宇轩昂,巍峨壮阔的大殿——宣正殿。
看着那座大殿天柏眯了眯眼,仿佛被大殿琉璃瓦上的阳光刺疼了眼睛。
他倒没想到回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平日群臣上朝的地方。
抿了抿嘴,天柏朝桃十三点了点头,便随着前方引路的太监径直的向宣正殿走去。
宣正殿的两旁站满了羽林卫,他们手中的斧钺泛着狰狞的寒光,每一个羽林卫的眼瞳都漠然无情,只是冰冷的凝视着逐步走来的天柏。
天柏也仿佛没看到那些峥嵘的羽林卫,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愈来愈近的大殿,盯着那大殿中已经转身看着他的朝臣,以及那端坐在大殿正中央,高高在上,神色漠然的明乐帝。
行至大殿之外,一声声此起彼伏,声调婉转的声音响起了。
“宣,三皇子天柏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