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宴上菜的时候,底下羯鼓声一阵响,禁军左右军的兵士扛着大旗、穿着戎服就上来了,呼呼喝喝,变幻阵列开始对刺。官家和宗子、内监就开始叫好,嫔妃女眷们看得都胆战心惊。
赵顽顽听着羯鼓“登登登登”,就在底下到处乱看,但人多杂乱也没找到,这个时候斜眼看见前桌帝姬们中间坐着韵德。
韵德和她是同年,往常都是坐一桌,否则两人也不会熟稔起来,这次却跟她不坐一起了。这个时候韵德也恰好看过来,一看就她,目光躲闪,装作没看见又和别的姊妹谈笑。
这个场合赵顽顽是知道分寸的,不会找她不愉快。但她和其他姊妹生分,在座的全比她小,她自己本就很幼稚,也不喜欢更加幼稚的玩伴,因此这一顿饭吃得很失落。
趁着酒足饭饱,很多女眷都开始往西间跑着去解手,三个两个成群结队的,她瞅着婢子没盯着她,跟女眷们混了出去,到楼下找个无人看见的角落站了一会儿,垫着脚露眼睛在两个阶梯板子中间逡巡。
在下面听鼓点简直震耳欲聋,这个时候大旗耍完,大刀又上。骑兵准备,在大刀之后会演马上绝技。她只能偷下来一会儿,如果被人发现,估摸又有麻烦了。正欲走时,见木板阶梯缝外头正站着一个熟面孔,这熟面孔今日穿的禁兵统一装束,头上簪着时花,额上是紫绣抹额,手里这回没有鼓,也没萧笛,也没金枪,倒像是站岗看热闹。
他走在阶梯外便背过身去,挺拔地目视人群,愣生生地将赵顽顽看外面的视线给挡严实了。
赵顽顽透过冯熙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的手脚变得冰凉,趴在木阶缝子里面小声道:“你挡着我了!”
冯熙少时便随父兄在战场,听力惊人。这一声便被他抓到,蓦然回头,见阶梯后面黑乎乎的角落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只从缝里露出两只发亮的眼睛。
“崇德帝姬?”冯熙一愣,遂要闪开。赵顽顽没想到自己这样都能被他辨认出来,见他这就要走,便道:“哎呀,你不要走,你不挡着我,旁人不就发现我了。”
透过两个木板的缝子,她仰头对上冯熙凝思迟疑的目光,狡笑着对他说:“我又有件憾事告诉你,你是当真没法做我的驸马了,这种好事往后要赶早,如果当时你主动跟官家去求,后来我就不会有那些糟心的事……”说着说着倒黯然起来。
冯熙心想,这小帝姬倒是惯喜欢拿招认驸马来开玩笑。他摸了摸身上,拿出一个小布囊,里面有个椭圆带尖的小东西。他将这个布囊顺着隔板缝递了过去。
赵顽顽也很意外,从缝里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叫道:“果核?我洗儿果的果核?”
冯熙点点头,顺势朝外面看,省的周遭觉得他一直盯着阶梯奇怪。
那洗儿果他的确是吃了,那日他坐在塌上盯着这果子良久,不知道该作何处理,心想着若在沙漠上,能得一口便能打下一夜仗来,因此两三口将它吃了。那果核抛下后滚在榻边,后来某日睡醒瞥见,于是想到了在垦岳练习骑吹的那次碰上了崇德,说这个意义深重……便把这果核收在身上。
他倒是无意识,但或许下意识地觉着有机缘遇见似的。
“种起来吧。”冯熙补充说一句,眼睛仍然扫视着外面,防备有人发现崇德。回头间,见崇德眼神愣愣地盯着他,跟失了魂似的。他道:“帝姬恕罪,我离开了。”
赵顽顽见他很快走远了,她自己也从阶后茫然走出来,捏着这个粗布囊走上二层坐回去。过不多时,鼓声突然急迫,官家与众宗子宗女都站了起来。
“射银碗,看射银碗了!”
赵顽顽收拾了下心神,也跟着凑上前去,看见青石上走来一匹金鞍马,马上锦绣捻金线衫袍、簪花紫束的冯熙一边纵马驰来,一边手张长弓,箭尖对准了楼上一个头上顶着装满水的银碗、穿同样装束的兵士。那顶碗的目光无惧怕,张开双臂嗓子闷吼,壮志凛然,豪气冲天。
赵顽顽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见冯熙蹙眉直视,猛然放弓,在楼上楼下百千人的惊呼中,一箭中的,并带着那银碗撞向楼边柱壁,银碗的水哗啦泼在壁上,官家并宗子们都大声叫好。
冯熙将弓放了下来,纵马离场。诸观者陆续回座。赵顽顽却在那里盯着泼了水的柱壁看,心头晃荡晃荡,手里捏着那个装果核的小布囊。
☆、出征
韵德与她的内侍李铭府坐着马车回宫了。
近日那荀子衣动作很快,李铭府虽然有掖庭和内侍省过年的经验,但出了宫,始终也不能天天着人在宫里帮他打听。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措手不及。那荀子衣带着教坊温承承,现下已经入了宫门了。
最近韵德被官家摁在宫外,又因为她母亲明的皇后冥寿,总去玉清神霄宫待着,荀子衣那边虽然一直暗中查探着,却没想到他动作会那么快。
大概是那温程程,本来就是教坊浸染了多年的出身,随便听宫人讲讲宫中礼仪还有崇德脾性,就能学个八九不离十。何况还有荀子衣这个险些娶了崇德的驸马在,耳提面命的,手把手地,床上地下地教,也就教会了。
韵德这边本想将文迎儿招安过来,和这温承承一样的办法,不管荀子衣想用那教坊女来干什么,她自己也供一个出来抢在他前头。反正就是跟他比拼。
她原先选定文迎儿,一个是因为长相和崇德有相似,二个是因为神态又像崔妃,三个是打听到她本来得过瘟病搞得脑子发热,记不清东西又浑浑噩噩,好骗又好控制。
但文迎儿似乎和她打听的结果有些不尽然相同。看她表面浑浑噩噩,却还有些主意,是时而傻时而精,因此只能徐徐图之,好言劝说,这一徐徐,没想到荀子衣就已经越过她行动了。
荀子衣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韵德监视他。但他毕竟是个在朝中家中都说得上话的男人,即便韵德是帝姬,也翻不出太大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