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成功的手术并不是主刀医生一人独领风骚的舞台。一个只会自己做手术的医生与能让整个团队共同进步的医生相比,两者的价值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的时间和精力有限,能够亲自指导的学生数量也有限,我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能成为后者,而不是前者。”
于是乎,跨越九十年时光长河,叶柏生这位传奇医生的拿手绝活出现在了1930年代济合村外科主任的办公室内,用来震撼他的这位启蒙导师。
“这其中许多知识,课本可是教不会你的。”波恩大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黑板上人体结构图中标注出的潜在病变部位,心中对于眼前这位曾经外语专业的学生的钦佩已远远超出了惊讶。
就在两周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位外语系转来的学生竟然能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
“我外公过去是一名仵作,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法医,而我舅舅现今仍在杭城公安局任职,这也算是家族传承吧。”
此言非虚,叶柏生的外祖父确实在封建时期担任过仵作一职,虽然供职于官府,但在当时却被划分为贱籍,良贱之间不能通婚,这意味着叶柏生的母亲张素娥从小就被告知她必须嫁给贱籍人士,她的子女将来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也不能购置田产。
张素娥也曾抗争、哭泣,然而在12年前清朝灭亡,民国政府成立后,喊出了人人平等的口号,旧社会的等级划分不再有效。于是,张素娥再次燃起了希望,才有了她默默无闻、无名无份地走进师家大门的事情发生。
“法医。”波恩大夫神情古怪,自言自语道:“华国的法医学竟已发展至如此高度了吗?”
叶柏生轻咳一声,眼神略显游离地道:“华国内部这种职业大多采取师徒相传的方式,具有很强的排他性,因此很多技术即便存在已久,却不被外界知晓。”
“这个我懂得,当年我对咱们华夏的草药医术可是满心倾慕,可他们却不肯传授于我,说是只传自家弟子,并且徒弟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那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
“我不太明白,他们就不曾想过把自己的医术广传世间,这也是一种无比光荣的事情吗?”
“这恐怕就是文化的独特之处了吧。”
乔婶儿跑到波恩先生的泥砖屋里,告知他罗伯特大夫找他有事。彼时,两人的话题已从叶柏山的针灸技艺扯到了华夏与西洋的文化差异。
波恩先生跟随乔婶儿走出自己的茅舍,踏入罗伯特大夫那间略显简陋的诊室,此刻他方才察觉,刚才跟叶柏山的交谈,对方看似把一切都说明白了,然而仔细回味,又仿佛并未解释透彻。波恩先生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哎呀,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点不可言说的秘密不是吗?
叶柏山看着波恩先生离去的身影,长舒一口气,这番唇枪舌剑比他动一场大手术还要耗费心力。抬眼望向波恩先生屋墙上的挂钟,已是卯时初刻,他记得辰时半,理查有一例脂肪瘤摘除手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瞧瞧热闹。
此时,叶柏山卸下心头重负,步伐轻盈地迈向手术棚。而济和村卫生站门前,一辆人力黄包车悄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啦?”一位身穿旗袍的俏丽女子自黄包车上下来,转身疑惑地看着车夫。
车夫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热汗,笃定地点点头,“正是此地,原先我还打算带您去见叶大夫,咱家小妞妞吵着也要跟着来呢,被我哄住了。”
“叶……大夫?”叶娴低声复述着这个名字,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她从绣花荷包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了黄昆,“多谢您啦,黄师秦,麻烦您了。”
黄昆忙不迭地摆手,“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叶大小姐,叶大夫前前后后救了我们父女俩两条命,那可是我家的大恩人呐!您这钱我万万不敢收,您何时走,提前告诉我一声便是,到时候我准时报到接您。”
叶娴听了连连摇头,“我自己还不知要待多久呢,您做生意要紧,不必管我,等我完事了,自行寻辆黄包车回去就成了。”
黄昆一听,立刻表示反对,“您这么说,往后我还怎么敢请您帮忙?叶大夫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这点力气总还能派上用场的。”
叶娴见状,只好将手中的铜板硬塞进他的手中,“您家里的情形我也是知晓的,若是您分毫不收,将来我倒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
黄昆接过铜板,感激涕零地道:“那好吧,往后您有事儿尽管吱声,我随叫随到,别的不敢说,拉车这活儿我还是能干得了的。”
叶娴点头致谢,目送黄昆驾车远去。
待黄昆的人力车消失在熙攘人群中后,叶娴转过脸来,凝望着眼前这座号称亚洲第一的济和村卫生站。
那宏伟的大门气派非凡,四周围停满了各式轿车,每一辆驶入卫生站的车辆都要接受卫兵的仔细盘查,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时不时还会遇到未能通过检查的车辆,平时那些趾高气昂的洋人脸红脖子粗地在车内大声咒骂,可守卫们却置之不理,一旦有人闹得过分,周围便会聚拢来一群卫兵,强迫车主掉头离开。
这时,一对打扮体面的洋人夫妇从叶娴身边走过,试图进入济和村卫生站就医。
“请问二位是否有预约?”卫兵以严厉的口吻询问。
“没有。”洋人夫妇回答。
“那二位是否有医生开的条子?”卫兵接着问。
“抱歉,但是我夫人……”洋人男子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很抱歉,请您下次再来。”卫兵脸色冷峻,不再搭理这对洋人夫妇。
叶娴见状,紧锁眉头,轻轻咬住嘴唇,迈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