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陈崇虎总于回过神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抖擞了一下精神,拎起了郑大山被斩成两半的身躯,亦步亦趋的朝之前的山神庙走去。
山神庙依旧是那个山神庙,只不过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庄严梦幻,青砖垫道,猪红泼街,唯一有些不合时宜的是那一直不停歇的锣鼓声,让这本该清静的山神庙平添了一丝喧闹。
陈崇虎推开庙门,跨步走了进去。
“哥哥!”随着牛志惊喜的声音,锣鼓声总算停了下来,连带着众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的望向庙门口的陈崇虎。
“恩。”陈崇虎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碍,然后径直走向了山神像。
没有敬拜,因为持身正大,躬身行礼,因为心存感恩,紧接着,陈崇虎将那柄山神宝刀重新放回了那山神像的手中,一如它之前掉下来的样子,只不过去除了石胎的束缚,染上了厉鬼的鲜血,让它的锋芒更加耀眼。
…………
“哥哥?”牛志丢下鼓锤,来到陈崇虎身边,顿了顿,问道,“何不留下它?哥哥舍刀带我们逃遁,便遇到了这神庙,哥哥要拿那些鬼东西撒气,山神便赐下宝刀,助你退敌,正是鲜花配美女,宝刀配英雄的道理,如今还有功不受,岂不是矫情?”
陈崇虎闻言,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牛志,开口说道:
“牛二,还记得我曾与你讲过吗?我们屠户,杀猪贩肉,既有屠杀生灵所积攒的煞气,又有当走卒贩夫所积累的铜臭气,是极其不吉利的事情,非命硬的当不久,所以自然多的是规矩,有屠宰的规矩,也有打交道的规矩。”
“你跟了我几年了,这屠宰的规矩,叫你差不多学了个周全,与人打交道的规矩,我也教了你不少,虽然不知道你这莽子听进去了几成,但好道是教了,唯独这与鬼神打交道的规矩,我还没有教你,今日便教你一条,”陈崇虎顿了顿,看着牛志,说道,“与神明打交道的规矩,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诚!”
“诚?”牛志顺着陈崇虎的话,在嘴中念叨一遍,似懂非懂。
();() “没错,”陈崇虎继续说道,“莫将庙门做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但使半分真心在,何愁太上法不灵。我们昨日逃遁,走投无路,上下无门,山神老爷主动显踪,收留了我们,这才留下了你们的性命来,又将宝刀借于我,斩退群鬼,已然对我们有恩,我岂能假借此功,携义图报昧下这柄好刀?若真的这般作,不单是在欺神,更是在欺心!虽有金玉,又足何贵?所谓,万钟而不辨礼义则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这道理你可明白?”
牛志挠了挠头,没有接茬儿,只是恭顺的不住点头,大概是表明自己已经听进去了。
“此乃大丈夫之理也!哈哈哈。”陈崇虎大笑三声,也不多做解释,转过身,扭头朝着庙外而去。
在他身后,牛志晃了晃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不过陈崇虎管不了这么多,人教人,教不会,得事儿教人。
…………
经历了这么一遭,众人走在回时的路上,不免多了些沉默。
同行的伙计死了,接来的猪也没了,只能用赶猪的白布裹着几个伙计的尸体,把他们抬回故乡去。
叶落归根呐。
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闷着头往前走,只想回到家,到家就安全了,到家就温暖了。
似乎是在这股信念的影响下,接下来他们的路程走得格外的顺利,天光大好,幽林生光,过窄路柳树分出道,越溪流岩石搭成桥,走陡坡藤蔓来相助,肚饥饿野味现眼前,连脚步都似乎轻快许多,落地生根,源源不绝。
原本还应该走两天的下山路,居然只是一天便走到了山脚,稍微踮踮脚尖儿,都能看到他们县城的轮廓了。
…………
就在陈崇虎打算领着大家一鼓作气回县城的当间,一旁的牛志不知怎的,忽然拍了他一下,伸手指向一旁,开口说道:
“哥哥,你看!”
陈崇虎一愣,顺着牛志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边有一人迎面朝着自己走来。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格外英挺,穿着一袭青绿色的长衫,带着儒生冠,看相貌当年轻,却带着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威严。
();() “好汉,豪杰!”
等那书生走到近来,陈崇虎听这那书生这般喊,心中不免奇怪,略有些警觉。
“你是哪儿来的书生,为何要拦俺们去路?”牛志上前一步,开口盘问道。
“这位好汉,老朽在此地等候多时,在下姓刘,名玉衡,周遭朋友抬爱,唤我一句衡先生,”那年轻书生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我也并非有意拦各位好汉的去路,只是日前在这山野之中捡到宝贝,特地来物归原主。”
“嗯?”陈崇虎心中疑虑更甚,但还没等他把心中疑问说出口,手里边已经被塞进了一团东西,速度极快,别说反应,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
那东西被一张大荷叶包裹着,入手极沉,碰撞时隐隐发出金铁交鸣声,陈崇虎拿开手,那荷叶没人把着自然松开,里面赫然摆着两把刀。
第一把,乃是他头天晚上阵前叱猛鬼留下的祖传四代的杀猪宝刀,而第二把,居然是他昨晚如臂指使后完璧归赵的那柄山神宝刀,只是这柄山神宝刀此刻已经断成两截儿,断口极其光滑,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为之。
陈崇虎心中一惊,猛的抬起头,又看向那书生!只是此刻面前,哪还有那书生的影子,反倒是顺着视线望去,前面的大柳树下,十一只黑豚赫然在目,它们一个个满身狼狈,有的摔断了腿,有的撞破了相,但毫无例外,都一动不动的在那树底下,像是有铁链拴着一样。
此刻,哪怕是最愚钝的汉子,也该反应过来了,陈崇虎哪能不明白,姓刘,该是鎏,还叫衡先生,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此处山君啊!
陈崇虎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莽莽山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抬手做了個四方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回过头,继续领着众人回家去了。
所谓英雄相交义气重,走马入红尘,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