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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也有姓名,她叫梦荔,柳朝如暗里打听见的。很少有人晓得她的名字,大家一贯称呼她“老太太”“老夫人”。
她是孟家的尊长,却是他饱读诗书的心里,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因此要不被察觉地打听她的名字,他费了些周章。要名正言顺行近她,也很是崎岖。
眼前有个法子,像孟玉一样,做她的女婿。
可一见她,他便心驰神荡,魄散魂离。说亲的事情,竟抛诸脑后。
倒是董墨就着老太太的话,把事情提起来,在下头拱一拱手,“今日书望兄请我来做个保山,孟大人倘或信得过我,肯将贵姨妹下嫁柳家,是柳家门楣增辉,也是孟大人卖鄙人一个脸面。”
孟家自然是应的,只是女方家,多少要显得矜贵些才体面。孟玉便踅到老太太身边,躬着腰耳语几句。
只听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仿佛打笼子里跃出一只晔晔飞鸟,跃上黄粱,“既然是京里来的贵人做保,柳大人又是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就得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玉哥儿,是个好归宿,只盼着小女配了柳大人,柳大人待她体贴些才好。要真如此,我也就再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柳朝如忙拔座起来,朝她深深作揖,“请老太太放心,晚辈虽然家贫,必定倾尽一生所有。”
他蜿蜒地向她郑重许诺。老太太没察觉,掩着嘴,眼珠子在他身上滚动两回,心里十分不屑,笑意却格外温柔和善,“哪里犯得着倾尽所有,要是贪图你这些,也舍不得将小女许给你了。只待她用些心就得了。”
这事情原就两方有意,此时不过走个场面,因此说说笑笑地便定下了请媒妁登门的日子。
开席前,请了梅卿与梦迢来隔屏相见。围屏后头设了两张梳背椅,恰对着客座。当中隔得两丈,只能望见里面两抹绰绰媚影。
未婚男女模模糊糊打个照面,是规矩人家的俗礼。董墨在一边吃茶等候,且待柳朝如上前作揖,喊了声,“小姐有礼,夫人有礼。”
梦迢因顾着董墨在,便捏着嗓子,与梅卿齐齐回,“大人有礼。”
一副嗓音化得又娇又嗲,钻进董墨耳朵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朝屏风上瞥一眼,那两个婀娜丽影瞧着沉甸甸的,脑袋上不知戴了多少首饰,举手投足,更是钗遥佩响,清脆冰冷的调子。
据他心里想,这样的女人很是媚俗,只晓得穿红戴绿,金银傍身。他不喜欢,不由眉头暗攒。
可人家请了夫人小姐出来,也不好不拜。他只得搁下茶盅上前作揖。孟玉在旁荐引,“这位是京里来的董大人,咱们与柳家的亲事,是他做的保山。”
梅卿只福身浅谢。梦迢既是尊长,又是一家的太太,少不得要多说两句。隔得近了,心里更怕叫董墨听出来,益发捏着尖尖的嗓子,“多谢董大人费心,往后一应繁琐的事,还少不得劳烦董大人。等我们两家的事情了结,还要备了厚礼去府上亲谢为好。”
董墨只恨不得她是个哑巴,冷淡地客套两句便抽身回座。梦迢在屏后见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忽然恨了恨,一咬牙,带着梅卿撤回内堂,裙摆像只骄傲的孔雀的尾巴。
席上又剩得四人,董墨话不多,只得柳朝如与孟玉周旋。老太太依然摆着个尊长的架子,偶然搭讪两句。
她原就不把梅卿这桩婚事放在心上,正觉一席索然无味,却见房里的婆子过来,偎在耳边告诉,“常秀才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偏柳朝如耳力好,听见了,睇她一眼,但见她姿容生辉,两颊生霞,站起来请辞,“你们年轻人说话,我个老婆子在这里你们反倒拘束。我且去,玉哥儿,款待好客人。”
孟玉忙起身搀扶送到门首,柳朝如跟着侧目,那浮光艳影在三个丫头的簇拥下,轻轻掠去。
日影亦西掠,议定亲事出来,已是下晌。柳朝如仍乘的董墨的马车,两人登舆便换了副面孔。
柳朝如轻置车帘,将孟玉送客的身影撇在车外,扭头来笑,“我早说了孟府台有些城府,你瞧,明晓得你要暗查他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却能气定神闲地同我议亲事。”
董墨的余笑还在嘴边,只是被冬风折冻,“你上回说,他仿佛不止在山东吃得开,在北京也有些干系?”
“我也拿不准,不过依他行事如此大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从矿上出私盐,上头应该有人。或是六部,或是内阁,否则也不敢这般有恃无恐。”
这年头在京里没点人脉,谁敢猖狂?董墨敛定神色,预备回去修书一封给家中祖父,探探孟玉底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