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子苓冷眼看着,染血的战袍以及脸上的几道血痕让她在光影里十分狰狞。
他们彼此看着,无声无息,恍如时光静止。
这个狼崽子是个有故事的人,百里子苓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狼崽子到底有多少故事。而那些故事,又能值多少钱。今天这一仗,北楼关士兵死伤过半,那么多人的妻儿老小,她可是就指着这小子换出银子来。
她的嘴角带起了几分笑意,浅浅的,不知道她心头想什么的人,只觉得那笑容太过温暖。事实上,那些笑容与温暖无关。
她走到床榻边,突然俯下身来,与那孩子对视。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她有点意外和惊讶,甚至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有了某种错觉。他的眼睛很好看。不,他的眼睛就是一汪深潭,若是一直看着,感觉自己会掉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不禁在心头问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十五或者十六,肯定不会更大。
“叫什么?”
百里子苓轻启嘴唇,声音很浅。
孩子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但百里子苓并未听清。她便把头再凑近了些,两个人脸贴着脸,她的气息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袭扰,有点痒痒的。
孩子又动了动嘴,这一回,声音依旧很微弱,但她却听清了,他叫晏辰。
“西陀人?”
百里子苓再问。
他轻轻摇了摇头。
“燕云人?”
他还是摇了摇头。
“南陈人?”
这一回,他没有再摇头,只是眨了眨眼。
“将军,将军!”
屋外有人大喊,百里子苓自然也就顾不上再问什么,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晏辰,淡淡说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死。若是敢死,老子就把你扔到草原上去喂狼。”
前一句像是关心,而后一句是妥妥的威胁。这便是百里子苓。
夜色降临,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之上,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她派去清州的人回来了,但兵却没有借到,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将军,你好歹休息一会儿。”
易风拿了件披风给百里子苓披上。夜里,北楼关已然很冷。秋凉了,气温也下降得厉害。
“城里怎么样?”
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放心吧,一切都好。你好歹也睡一会儿,不然身子扛不住。”
易风又劝道。
“这算啥,想当年,跟着父兄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没有合过眼,一样把敌人杀得个片甲不留。”
“是,将军神勇。可是,那时候你是跟着老将军……”易风这话一出口,自觉没对,立马住了嘴。
是啊,那时候有父亲和兄长在,她只管冲杀便是,哪里需要操心这么多事。百里子苓看着黑漆漆的远方,稍稍站了一会儿,而后对易风道:“我去睡一会儿,有事,立马叫我。”
关楼之上,秋风吹得呼啦啦地响,旌旗在夜风中摇摆。
易风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但在北楼关的军营里,从来没有人当他是孩子。他能打能扛,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更为勇猛。三年前,百里子苓把他从家里带出来时,他才十三岁。他是孤儿,从小在百里家长大,他跟着百里子苓来到北楼关,从此,再不是孩子,而是能征战沙场的士兵。
那时候的北楼关,他想了一下,其实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十四岁的时候,他在北楼关第一次杀了人,就是去年与赫都的那一仗。为此,他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百里子苓并未给他什么安慰,只是淡淡地说,上了战场,你慢慢就会习惯杀人和被杀。如果你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了你,这是战场的生存法则。
那时候,他觉得百里子苓好冷酷。但后来才明白,是这沙场太残酷。
百里子苓于他来说,既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亲人。他追随百里子苓,鞍前马后。他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守护者。他本就力量惊人,加之这三年里勤学苦练,也长了些本事。每每沙场练兵,与那些大他几岁的老兵相搏,皆无不胜。桑吉倒是多次表扬过他,倒是百里子苓吝啬些,只说他力气大而已,别无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