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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并不觉得周书禾这般行事有何不妥,作为从小就奉五姑娘所言为圭臬的忠仆,别说借个那什么生子了,就算周书禾哪天要弑君,也必然是她寄月递的刀子。
她只是有三分害怕、七分尴尬罢。
倒不是说寄月浑身是胆,连秽|乱后宫这样的大事也只能让她怕个三分,实在是尴尬更甚,让她没有心力再继续加深恐惧。
她八岁起就跟着周书禾了,那时候周五姑娘才六岁,她曾陪着她上树爬墙、下河捉鱼,后来又陪着她找祁遇逛街听戏、招猫逗狗,甚至当初堵在湖祥书院门口,把刚放学的祁四公子抓到周书禾面前的丫鬟当中,她也是领头的那个。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或许比两位当事人更了解这段情意——或者说是孽缘。
一开始只是小姑娘对读书人的盲目崇拜,后来见了面,幻想破灭,周书禾发现祁遇一点也不可爱,是个认真规整到沉闷的人。
可是婚约已经定下,再闹就不礼貌了,她没有办法,只好置定了洋洋洒洒的一套改造计划,带他玩,教他闹,两个人一走一跳,把小小县城翻了个遍。
至于这套改造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实在是难下定论,事实上祁遇对待旁人依旧是那样一丝不苟的模样,活像个翰林院的老学究,只有在周书禾面前,他才能做一个少年人,带着股热腾腾的鲜活气,很多时候甚至能称得上笨拙。
于是寄月想,她家姑娘可以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从姑娘到妇人,即便她老了,也一定是世上最乐呵的小老太太。
梦一场啊。
这梦要碎就碎罢,美梦本就易碎,可它为什么偏偏碎得如此潦倒,狼狈得令人不忍多看,却又日日相望,不得解脱。
寄月不敢看祁遇的表情,低着头等他回话,地面上一排蚂蚁匆匆爬过,大抵是又要下雨。
“既如此,我今晚就把人带进宫里,劳寄月姑娘让元才人先备着,只是倘若陛下今日翻了宜和宫妃嫔的牌子,这事儿就得往后拖了。”
寄月点头又行一礼:“劳烦祁秉笔。”
第39章佛堂
天空阴沉沉的,一场春雨将落未落,祁遇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一人一伞,从皇宫走到宫外的监察院诏狱。
万敏急着铲除朱氏宗族,努力给朱玉罗织罪名,而真正的废太子余孽,则都交由了祁遇处理。
废太子楚承渊于他有恩,细究起来他理应手下留情,可无论是师傅万平,还是坤仁宫里的皇后都没有开口多说一个字,那么很明显,这是一群弃子。
诏狱常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暗红色的血迹渗进墙壁的砖缝里,每块青砖都喝饱了人血,是无论多少水也洗刷不掉的污渍。
从今年正月起,祁遇就兼领了监察院提司的外务,虽然只是四品官职,比从三品的司礼监秉笔还低半品,却能巡查缉捕、侦察审问、乃至调遣禁卫军*,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
坐上这个位置之后,该收不该收的礼,祁遇一文钱都未曾推辞,可该行不该行的方便,他却也一次都没有行过。
桩桩“拿钱不办事”的事儿被传出去,他的名声很快就跌至谷底,而与此同时,也再没有人想走这位提司大人的路子了。
皇帝耳目众多,自然能听到这些传言,有次同祁遇提起,责他贪财又不会敛财,笑笑便过了。
这事儿在京官中闹得还挺大,前辅国中尉楚慎之也听说过,而在被关进诏狱成为死囚以前,他一直对祁遇这个人心存几分好奇。
少年才子、青年奸宦,他的所作所为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人们对佞臣的刻板印象,贪婪、无情且愚蠢。但从现实角度而言,他分明不刚正,却又真切地行了不阿之事。
作为和当今陛下已隔了六代血缘的辅国中尉,楚慎之虽是个宗室子,日子却过得还不如京中商户。宗室不可为官、不可行商,领着微薄的俸禄,强撑起尊贵的名头,活得忒没意思。
后来他意外结识了前太子,论起辈分来这殿下还是他族孙呢,他做不了太子属官,也没那个狗胆当人家的爷爷,好在朋友还是能勉强算得的。
只是太子被废,楚慎之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酒听戏苟且了两年,如今作为余孽被关进诏狱,要不了多久就要一杯毒酒下肚,也不知死后魂归何处。
他这辈子过得稀里糊涂的,虽有两分诗酒上的潇洒才气,却又困在一身落魄贵族的皮囊里,什么好事都没干成过,好在也从未做过坏事,是个人品尚可的庸人。
这便比许多人要好了。
而在祁遇眼里,他还有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点——他和他那当了皇帝的大侄子,长了张七分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