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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吹拂着鲜甜的蒸海鱼气味,小风卷卷尾巴,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钟意。
但院长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拿了一根青园送他的迷榖树枝,想着小簿的样子,在渔村里七拐八拐,最终在某个巷尾,敲响一扇紧闭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听到钟意打听“在鲲肚子里住过的人”,惊讶地都站不稳了。
“我们家是有个老爷子,活了一百多岁了,早些年特别喜欢和人讲故事,说自己在一条鲲肚子里面呆过!可是谁信呢?!都以为是老糊涂呢!”
老太太把钟意请进门,还走进厨房,要儿媳妇给猫儿拿条鱼出来,再给客人沏茶。儿媳妇一脸狐疑,只觉得这是骗子。鱼什么鱼,大家都一起喝白开水好了。
老太太给钟意讲老爷子的事。
那还是九十来年前,还在打仗,她的姥姥姥爷都在战乱中没了。他舅舅跟着渔船出去打渔,再也没回来,大家都以为是死了。
大约十年前,这舅舅突然回来到这个小渔村了,自称是小簿。这里早已物是人非,还好找到了她这个外甥女。
舅舅离开时还少年,回来时白发苍苍。每天都站在大海边,“鲲啊,鲲啊,”那样地叫着。但大家都嘲笑他,说这个老头子是喊“困啊,困啊,”年纪大了,脑袋不清楚呢。
实际上,舅舅回忆起以前的事,讲得太过离奇,没法让人相信。
比如他说打仗,他能把恐惧的感觉描述得清清楚楚,还能讲出来炮弹炸下的样子。
可讲到被鱼吃到肚子里,他又一点也不害怕的。
“我们一起喝酒啊,”他反反复复强调,“从国内的茅台、女儿红、老白干、到国外的波尔多葡萄酒、XO、人头马,近百年来,有商标的还是没商标的,我都喝过的”。
根本不会有人信他。
是怎么到鲲肚子里的呢?
那天,在好蓝的大海深处。
他还年轻,听到远方渺茫的炮火声,轻轻唱起了歌,缅怀逝去的父母和家园。
前面游过来一条大大的鱼,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你这么难过,不如让我吃掉你。”那鱼儿竟然开口说了话。
“好啊。”小簿痛快地答应了。
小簿一点都不害怕,进到了黑黑洞中。
“被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你这里,也太暗了吧。”他甚至还在挑三挑四的。
于是鲲给他做了一盏灯。
“喂,你这个年轻人倒是麻烦多。”
蓝色的路灯照在年轻人的脸上。
“对了,你喝过酒吗?我好无聊,你不无聊吗?大海这么大,一点故事也没有。”年轻人又开始挑三挑四。
于是鲲开始到处寻觅那些渔船,大口吞掉一个个酒箱子或者酒桶,偶尔也会吃人,通常都是长相凶恶的海盗或者走私犯,这些人,一瞬间就会滑到小簿所在的位置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小簿只是乖乖地坐在路灯下,靠着堆成山的酒桶,用小刀在木头上划来划去,削出一个酒杯。“鲲,你也来喝一点吧,尝尝看。”他舀起一杯酒,泼在脚下。
于是鲲醉了。它摇摇晃晃,任身体颠簸,鲲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还飞在云朵里,鱼儿在四面八方穿行。小簿也喝醉了,他梦见骑在鲲的身上,飞在家乡上空,没有一点点硝烟。
舟山群岛的鱼生很好吃,北冰洋的也好吃,但还是西太平洋的最好吃,特别是月亮鱼,吃起来有一点点嫩核桃的味道。以前物资贫瘠,嫩核桃已经是小簿在陆地上吃过的最美味东西了。为了身体需要,小簿也需要吃点绿油油的海藻,让鲲吞进来。
鲲也会把小簿放在舌头上,一人一鲲看看日出。霞光万里,鲲的身体像彩虹,照得水面如油画般。
有一天,小簿说:“我的家乡,战争应该停止了吧。”
“是的,你老了,小簿,”鲲说,“你可以回到家乡了。”它知道,自己想念天上的云朵,就像小簿应该会想念他的家。叶落归根,就连妖怪渡劫也会选老家。
在一个清晨,鲲把老簿吐在了海边,天津附近,那个簿家村的边缘,就自行离开了。
“喂,那是老爷子瞎编的故事啦,还有你这个年轻人,骗人怎么骗到我们家呢?!说能看见鲲,”老太太的儿媳妇终于受不了了,一脸狐疑,“这世界上哪有怪物?妈!不要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进家啊!还要给人家讲老舅的胡话!”
“我也去了鲲肚子里啊,我还看见了小簿的幻象呢,”钟意忽然道,“二十出头的年纪吧,头顶上系了一个布条,穿着麻布上衣。长得很俊,笑起来有酒窝呢。”
“诶?”这下老太太更惊讶了,她不管儿媳妇的拒绝,站起身来,“我舅舅正是这样的长相,其他人都不记得我舅舅年轻的样子呢……快来看看我舅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