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云可以站在人前与她相拥,大方昭示思忧之情,而他只得藏在这斗笠下,明明近在咫尺,薄帘轻纱,仍似遥距天涯,中间是楚河汉界,高墙深池。
心底久经的孤绝深深催唤他,想要把正挣扎着往岸上爬的自己,再次拽入深海冰河。
一想到过往的刻骨寒冷,风止夜攥紧了手中的外衫,蓦然出声:“余凉,你的衣服。”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凑近为她披回外衫。
孟行云终于注意了头戴粗制笠帽的男子,听他声音,正是那位与余凉一同坠崖的余兄。
余凉竟会舍命去救一个半道相识的男子一事,本就已让孟行云耿耿于怀,这下见这位余兄状似亲昵地要靠近,他不自觉地上前,横身一挡,抬手欲要接过外衫。
孟行云:“我来吧。”
说完也未等应答,他直接上手取过了外衫,顿了顿,又弯起惯是和煦的笑意,问道:“余兄为何戴着……纱帽?”
如果头上那顶几根枝条围编的物什也能称之为纱帽的话……
余凉害怕风止夜作怪乱说话,她抢先解释:“余兄他——摔下时磕破了相,羞于见人。”
燕师璟瞥了眼余凉被割去一角的裙摆,淡淡道:“所以,你替他做了这顶丑东西?”
这是在质疑她的手工吗!
余凉双目圆瞪,刚要发作,身后的风止夜悦然回道:“是,此乃余凉姑娘‘亲自’为我而制。”
他声音薄凉,似浅似淡,却在说到“亲自”二字时着重细念,意有所指。
这话落入孟行云耳中恍若针刺,他转过身子,彻底挡住风止夜望向余凉的视线,抬手为她穿回了外衫,执拗地反复为其细心整理,轻声说:“虽是夏季,但山间入夜风凉,为何不穿外衫?”
孟行云与余凉低声细语,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风止夜听得一字不落,他低声笑了笑,“我受了些小伤,余凉姑娘心疼我,便将此衫借了我一夜,这才得以安睡。”
虽然此话不假,但听起来怎么颇有炫耀的意味?
余凉满脸疑惑,抬眸时瞧见眼前的孟行云面色微青,为她整理衣袖的手顿在空中。
许是折腾找寻了一夜未歇,有些劳累的缘故,余凉暗暗猜想。
她反手握住他的腕骨,感受了一下孟行云的体温,转身道:“先回去休整一番吧,不知上山的路可近?”
陆珽摇摇头:“若是近,我们也不会走了一夜。此处山壑绵长,往东要走上好一段路,才有前人开下的上山小道。”
余凉关心道:“你们辛苦了,如此,不如就地歇息,先缓上半日,再上山不迟。”
看到燕师璟点头同意,她转头望回孟行云,抬手去碰他额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后来你受了伤?”
燕师璟抱剑冷视:“你坠崖后,这小子疯了一般也想要跳下去救你。若不是我拦着,你们就阴阳相隔了。”
一旁的陆珽笑了笑,附和道:“燕前辈说你聪慧,定然是有把握才选择救人,让他不要鲁莽自戕。”
“我……并不是想自戕。”孟行云敛下双眸。
燕师璟哼了声:“仅有的两根长蔓都叫那些草寇砍断,你当时就要这么跳下去,与自戕何异?”
余凉护了句:“毕竟人命关天之事,我们自悟禅一路行来,也算生死与共,孟师兄想必是太着急了,才来不及多想。”
生死与共。
四个无比熟悉的字眼跃然眼前。
孟行云神情一震,目光倏然落在余凉脸上。
他怎么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层连结。
她起初救他不顾生死,是与他一般的情难自禁,还是顾及“寄情”的死伤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