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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南洲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却又支绌着手脚毫无办法——小祖宗这会儿已经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失去了反应。
不管皇帝在之后怎样摩挲他的后颈、呼唤他的名字,或者是王太医他们轮番上前查看他的情形、小桃她们含着眼泪给他擦脸擦手、整理衣襟,云棠都只是极其疲惫地盯着床幔上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慢地眨着眼睛。
他的脸色仍然是雪一般的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极其费力、带着丝丝微不可闻的空鸣。
可那对花瓣一样的嘴唇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艳色,透出些许让人感觉到危险的美丽。
而那些被皇帝一声令下请来的道官、疾医在这时都感觉到无计可施——固然有几位来自民间的杏林高手认为此刻应该使些手段强行让「小郎君」继续睡下、休养生息,佐以安神宁静的方子养肝固心——可王老太医铁口直断地将这种论断驳回了。
王奇人的行医理念向来是不赞同将已经生发出的病灶半途截住、甚至强行堵回去。他认为这是一种愚医、懒医的法门——从长远来看,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求成反倒会有损根基。
况且祥瑞此时的状态从脉象上来讲其实并没有太大问题,虽然皇帝陛下在那边摆出一副极吓人的晚娘脸——好像随时随地都准备因极度的担忧惶然开始歇斯底里、大发脾气——但至少小祥瑞体内绝对没有皇帝疑神疑鬼的那些头风、心疾、弱症等等隐疾。
当前这一切看似严重的表征,归根到底其实还是祥瑞的情绪问题。而这种情况实际上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唯有皇帝这个最关键的人亲自着手纾解而已。
所以皇帝陛下也就更不能跟着六神无主。
——至少他应该表现得更稳定。
说实话,老太医其实能够理解皇帝的心情,尽管他或多或少对难得慌手慌脚的君王感到一些嫌弃。
但是再怎么看不过眼,考虑到对面那位的身份,而他再犹豫下去还不知道当下这个高压、紧张到让所有人都无比难受的场面要发展到什么境地,王奇人斟酌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向君王说清了利害关系:
“依老臣看来,这会儿让几十号人乌压压地都围在这里,寝宫的气味也浊了,吐息也闷了,更加对祥瑞无益。”老太医吭哧吭哧地道:“不如先叫无关人等退出去。”
“而从温养的法门来讲,祥瑞此时最好能进一些温度适宜的粥水,也不用十分勉强,哪怕是一口两口都行。”
王太医语速虽慢,思路倒很清晰,语气也非常和缓,倒是带得黎南洲比刚才稍微镇定下来些许。皇帝艰难地从云棠身上拔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严肃地转向老太医——无端便给人带来许多压力。
不过比起其他人明显的呼吸暂停,老太医在这种目光下就显得镇定多了:
“过上半个时辰,要是祥瑞觉得好些,陛下不妨叫人用温水为祥瑞擦浴一番,也能叫祥瑞稍微解解睡了这几日的酸乏。”目光落向那张蔫嗒嗒的小脸,老人也感到格外地怜惜:
“等稍晚些时候,老臣再调上两味效用温和的安神养心香过来,等祥瑞想休息了,便让宫人在丈许外的位置点上一颗就行。”
交待完这一大篇可以按部就班遵行的医嘱,王奇人又凝神捏了捏小病号的脉,仍然没发现什么要紧的异状,于是正准备轻手轻脚把祥瑞的手腕塞回到锦被中——
从众人被传唤进来就一直在放空的云棠却在此刻突然有了反应。
那一小截圈在太医苍老手心里的手腕轻轻动了,被已经给人擦干的泪水浸得皱巴巴的小脸也往老太医的方向转了过去:
“不要那个。”小猫大人的声音是哑的,声线里还带着几分残留的哽咽,语气中却透出很分明的抗拒。
而云棠一有动静,那位皇帝陛下就立刻给予了极为夸张的回应——男人的全部注意力在一瞬间回到了怀中人身上。
皇帝低头朝小祥瑞看去,用一种在王奇人看来高压到近乎审视的眼神一寸一寸仔细地在云棠的眉眼间梭巡——那就好像是捕食归来的凶猛鹰隼发现自己洞穴里有着不详的异常、于是在紧张到随时会爆发的应激状态下快速检查幼崽的本能反应。
不过这样的目光也只出现了一瞬,只有在极近距离的老太医才能够看清并因此感到心惊。
皇帝的神色很快又回到了另一种深沉的温存与柔和。跟之前相比,同太医一番对谈后的黎南洲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至少是在表面上恢复了镇定。
“嗯?你说什么?”皇帝俯下身,语调也变得慢了起来。而床幔之外的众人这时已在童太监的做主下沉默无声地缓缓退了出去:“你不想要哪个呢,云棠?来,告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