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摧也怔了,纳闷道,“死掉的老头不是你男人?”
女人似哭又似笑,“那是我公爹,我男人壮得像头牛,前日为了寻跑丢的小马出去,回来就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南边的河谷藏了十万蕃兵!”
一旁的方毅脱口而出,“这怎么会?不可能有这么多!”
女人的悲伤变成了愤怒,凶悍道,“我男人是独山海最好的马倌!一眼就能看出马群的数量,绝不会错!”
韩七的目光沉下来,“你丈夫的尸体还在?”
女人重重的点头,“你们可以查验,只要能给他报仇!”
帐篷不远处掘出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伍摧捂着鼻子验过,的确是蕃刀所伤,尸体上挖出的箭簇也是蕃军的形制。
女人恨声道,“蕃兵以为我男人断气,就没再理会,他昏迷到半夜才醒,被马儿载回来。我不敢对外人说,只道他是给野狼伤了,附近的几个恶徒就想来霸占马群和帐篷。”
韩七派出斥候往河谷一带察探,所有人都凝重起来。
回鹘大军本就有三十万之众,哪怕朔方与河西合兵,数量也有所不及。假如女人所言是真,等于蕃人与回鹘达成了同盟,派了十万兵马助袭,届时的凶险可想而知。
方毅蹙着眉宇,“我们远来不明也就罢了,朔方军为何没有消息,就算昼伏夜行,有回鹘人的掩护,他们也不该一无所察。”
将领私下议论纷纷,各副将和众多营长也传开了。
陆九郎当下就知道不妙,远远盯住韩七,她眉眼幽沉,如粹薄冰,凝望着坡下休息的士卒。
陆九郎忽然道,“石头,你怕不怕死。”
石头越发不解,“又不是头一回打仗,问这个做什么。”
韩七又问了女人几句,女人不断点头,随即一个队长领命,带着百余士兵跟着女人策马而走,消失在起伏的山野。
王柱看得好奇,“他们去哪了?”
陆九郎不理会王柱和石头,他反复琢磨,心思紊乱。
等了许久,斥候传回消息,蕃军在四十里外的河谷,确有十万之众,一旦这支军队在大战关头出现,足以倾覆整个战局。
将领之间气氛凝重,众士兵一无所知,还在扒饭。
石头忍不住悄声问,“九郎,你怎么不吃?上头叫大伙将水囊灌满,喂好马匹,你发什么呆。”
陆九郎哪有胃口吃饭,正当又烦又燥,突然有传令兵唤他去大帐。
帐中已经议毕,行出了多位主将,方毅看了陆九郎一眼,大步离去了。
韩七从案前起身,在架上取下陌刀,沉静的检视摩挲,她近年上阵均是用枪,许久不曾碰过这柄霸悍的长刀。
陆九郎与其他两位队长到来,她也并未回身,只道,“你们各带一队,分三路向大军通报,我会尽力将十万蕃兵留下,阻止他们与回鹘人合兵,请大军不必来援,全力应对战局。”
陆九郎一震,一刹那不知是惊骇还是狂喜。
韩七侧过头,似看透他隐秘的内心,轻淡的一笑,“你不必留下,去吧。”
天已经暗下来,陆九郎混混噩噩的打马,带队向远方急驰,头脑一片混沌。
以两万应十万,没有援兵,这是一场必死之战。
他不必伪装作战,不必诈死,不必想如何逃生,能堂正的离开,心却似毒液侵蚀,烧出无边的羞耻与懊恨。
韩七的眼眸又凉又淡,看透他的不甘与恐惧,大方的给了生路。
她将他看得如此卑下,他也当真如此卑下。
陆九郎曾以为在万众面前战胜了这只骄傲的凤凰,赢得无可争驳,足以与之平视。
然而一瞬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
他仍是天德城的小无赖,什么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