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绿洲
戴岚的成长过程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父母恩爱且开明,甚至连十八岁那年的出柜都是顺利的,一句责骂都没有听到。
直到他硕士毕业那年,无意间听到了戴明安和陈清珏的争吵,他才知道,自己父母的婚姻关系和传统一夫一妻不一样,用现在流行起来的词来讲,它是开放式的。
据戴岚了解,开放式婚姻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他父母也没能逃脱这个定律。
戴明安把出轨当成呼吸一样自然,可他会在陈清珏找到新的情人之后变得既体贴又卑微,用尽他能做到的一切去挽留妻子,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而在妻子的心回来之后,他又会转身去找新的情人。
陈清珏深深地陷入了这种婚姻和感情的恶性循环。她是被迫开放的,发现丈夫出轨之后得到的只是一句“那我们都开放关系吧”,可在她真的接受并适应了开放式后,又被丈夫央求着爱他。
戴岚理解陈清珏说的逃避,当年他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什么都没做,按部就班地出国了,然后三年都没回过家。
那天戴岚原本应该还在毕业旅行,接到导师的邮件后,临时决定提前三天回家,把前不久刚写好的论文改一下投个A刊。然后他就在家门口听到了父母争吵的一切。辱骂、哭喊和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把和谐幸福的表象彻底撕碎。
为什么家里的花瓶总是更换款式,为什么瓷砖会换成地板,为什么陈清珏总是开心不起来,为什么戴明安看向陈清珏的眼神永远充满了愧疚……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困惑现在都有了答案。
戴岚有时候觉得缘分真的是个很讽刺的东西。他投中的那篇论文的主题是“现代社会偶合家庭”,原本是一时兴起写的论文,却不偏不倚地命中了自己的人生。
戴岚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他不知道做什么。
那个暑假他无数次地试探陈清珏,可得到的永远都是避重就轻后的甜蜜假象。
他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又没有资格扇两巴掌强迫她清醒。
戴明安处在事业上升期,他不允许自己的婚姻和风评影响到他的仕途。
戴岚不会让自己碰硬钉子,但他会在硬钉子变成软柿子的时候,直接甩给戴明安两个选项:和平离婚,撕破脸起诉。
戴岚唯一一次麻烦褚知白,就是为了父母的离婚案。
褚知白家在华阳的势力很大,戴明安在他们家眼里简直就像蝼蚁一样存在。
戴岚在逼着戴明安选第一个选项。
在这种压迫下,戴明安和陈清珏的婚姻破碎得很容易也很简单。
可戴岚发现,直到这个时候,陈清珏还是爱着戴明安,更恐怖的是戴明安也疯狂地爱着陈清珏。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戴明安对陈清珏的谦卑和恭顺不是假象,他是真的愧疚。
戴岚觉得戴明安的爱与愧疚都很可笑,把陈清珏宠到天上的是他,像丢弃破抹布一样转手把人抛弃的也是他。
戴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这种情感可以被人拥有得这么脏。
离婚对于戴明安来说是一件非常崩溃的事,因为这个,他和戴岚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但离婚对于陈清珏来说同样是一件崩溃的事。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被剪断了,不到一个月,她就住进了华阳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病房里。
其实陈清珏抑郁很长一段时间了,离婚只是刺激出了她的躁狂发作。
最开始的时候,她发了疯一样责怪戴岚,打他,骂他,哭着求他让自己见戴明安。
戴岚没办法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戴明安在离婚后不到半年就又结婚了,停留在原地折磨自己的只有陈清珏一个。
而其实戴岚在陈清珏病最重的时候,找过一次戴明安。
像被前妻发现自己出轨一样,戴明安这次同样只甩给戴岚一句云淡风轻的:“你觉得我会抛弃新婚的妻子回头去看那个疯女人吗?”
那一瞬间,戴岚生理性地想吐。
可他没吐出来,因为戴明安接下来又说:“你好歹是学社会学的,难道不知道世界的规则是围绕着男性和异性恋制定的吗?哦,我忘了,你是同性恋,所以你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吧?”
“我本来以为你挺懂事的,结果先是出柜,后是逼我离婚。离婚的时候我还在后悔,自己养大的孩子翅膀硬了,反咬老子一口,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你生下来了。可谁又能想到你现在竟然还会回来向我低头。真是笑死了,看来你也没多大本事,闯祸了都自己收拾不了烂摊子。”
“你以为是谁把陈清珏逼成精神病的?难道是我吗?是你自己吧戴岚。”
戴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戴明安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