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科学的诗人
“我考研复试那年,老师他刚入职月港大学不到一年。”
那一年戴岚才30岁,月港大学社会学院大佬众多,戴岚属于是初来乍到,没有行政职务,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副教授,在高校教师圈里,是个再人微言轻不过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那时候的戴岚,只要是他看不过去的事,即便是在学生面前,也不会给其他老师台阶下。
蒋新明本科是学传播学的,属于是为了跨专业放弃了保研名额,头铁考的社会学。
复试面试的时候,总共有三个老师,她写的研究设想被其中两个老师批判得一无是处,直言不讳地说:“我觉得当下研究女性主义毫无意义。”
蒋新明想反驳,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挺寒心的,三个老师里,只有一个女老师,而说没有意义的恰恰就是那个女老师。
如果是男老师说的,蒋新明可以挺直腰杆跟他说:“您不是女性,凭什么能说研究女性主义没意义呢?”
可眼前的场面挺无奈,这话她说不出口。
本来会尴尬冷场,蒋新明估计这复试成绩也黄了。但这时候另一个老师,也就是戴岚,突然说话了。
他先是打了个圆场,对旁边的女老师说:“雅维老师,我觉得女性主义还挺有研究意义的。别急着定义嘛,女性主义放到社会学上,也可以很温柔的。研究点温温柔柔的课题多好啊,咱们也是,别每天总打打杀杀的。”
然后他看向蒋新明,严肃地问她说:“新明啊,刚你说的我也听了,你的研究设想我也看了。那么我现在想问你的就是,你提到的上野千鹤子也好,波伏娃也好,弗洛伊德和拉康也好,你是看了他们的原著呢,还是只看了几本教材啊?”
这种情况下没法撒谎,像蒋新明这种即将大四毕业,只过了考研初试的学生,在老师眼里,就是游戏里的王者看青铜,差着维度呢。撒谎是肯定会被发现,被发现就只会把自己陷到更丢人的境地。
蒋新明当时实话实说道:“上野千鹤子和波伏娃是看过原著的,拉康和弗洛伊德只看过教材里面的内容,没看过原著。”
她以为自己凉了,结果戴岚却说:“那你理解的女性主义可能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如果只用上野和波伏娃的理论来展开女性主义研究的话,可能会有点浮于表面,毕竟该说的已经被她们说全了。你觉得对不对?”
“做研究得创新,你说的那个方向现在看来,确实有点难创新了,雅维老师刚那么说你,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别不服气。不过你要是真有兴趣,就试着从社会学的角度,去思考一下女性主义到底是什么?你本科正好是学传播学的,那假期有空的话,可以看看布尔迪厄。看完之后要是有想法的话,我们发邮件再聊。我是对女性主义很感兴趣的哈。”
没怎么肯定,但也没否定。
蒋新明感觉戴岚捞了自己一把,但又感觉没有,毕竟听语气,这个老师可能觉得她的研究设想写得太肤浅了。
后来,蒋新明听当时做答辩秘书的学姐说,戴岚确实捞了蒋新明一大把。在其他两位老师原本打算给低分的时候,戴岚的一句“挺有想法一孩子,本科学校和成绩都不错,不要可惜了,要不留着给我带吧,没准能发出刊来”给彻底捞上岸了。
事实证明,蒋新明确实没给戴岚丢脸,那一届的学生里,硕士期间发出A刊的只有她一个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蒋新明眼光高,又毒舌得要命,在这一点上她确实和戴岚如出一辙。
从蒋新明嘴里听到句夸人的话可太难得了。要只是因为这点千里马和伯乐的老套故事,她不可能那么崇拜戴岚。
能让其他人真正心生崇拜的,只会是这个人身上难以忽视的个人魅力。
如果给自己的老师下一个定义,那么蒋新明会觉得戴岚是一个科学的诗人,是一个浪漫的智者,是她见过的把理智和情感融合得最完美的人。
戴岚很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完全没有学术路径依赖,这在学术圈挺难得的,他写出来的论文太美了。
蒋新明起初还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把论文这么该死的东西,写得这么游刃有余?后来就习惯了,戴岚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人有的时候是需要思维碾压的,戴岚带给蒋新明的思维碾压就太多了。做了戴岚的学生后,蒋新明才意识到自己过往看到的世界是多么的片面。
他会常提到一个“认命”的概念,无论是研究女性主义还是研究其他弱势群体的现状。
一开始蒋新明还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戴岚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后来理论看多了,实践做多了,数据分析分析麻了,她才明白,不认命就不真实,不真实就不是学术研究。
戴岚虽认命,但从未认输过。
他对女性主义感兴趣,就不会是只局限于学术研究,他会在生活中方方面面都体谅女性,尊重女性。
月大社会学院有个心照不宣的常识——戴门是峨嵋派,戴岚收的都是女学生。
起初蒋新明以为戴岚这是在避嫌。毕竟自己这鉴gay雷达就没失灵过,一早就看出来戴岚喜欢同性。
而像戴岚这种处在学术上升期的老师,少不了要带学生一起去参加个学术会议什么的,本地外地的都有,蒋新明就跟他一起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