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霍章满心嫉恨,是想就这么活活拖死苏珩,故而他一?路鞭马疾驰,尽选择山石嶙峋处,想不仅将苏珩拖磨得肉烂骨出,且要苏珩全身骨节,都寸寸碎断。他要苏珩活活疼死,在死前承受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彻骨的疼痛,寒极的冰雪,耳边呼啸着的凛冽朔风。被残忍拖行的过程中,苏珩一?直用双臂,死死拢护着自己的面庞。
与呼啸风声同在的,是昭阳公主曾经肆意轻嘲的笑音——“你也就这张脸,能叫本宫心有惦念了。若连脸都长歪了,你在本宫这里?,真?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后背早已血肉模糊,四肢百骸也在冷硬山石的撞击下,遍体鳞伤。身体痛极,心也痛极,家人所承受的苦难,自身所承受的折辱,无尽压抑的痛苦和耻恨,连同身体上的痛感?,疯狂撕扯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令他感?觉自己似将在这拖行过程中,被撕裂成无数碎片,被追行的野兽,吞噬殆尽。
经过一?处可供潜藏的势低处时,苏珩迅速取出贴身藏着的匕首,用力割断绑他的绳索,按计划在霍章等人察觉之前,动作?利落地滚下了山坡。
双腿被拖磨地几将见?森森白骨了,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寻到?一?处雪洞进行藏身,躲避霍章等人的追捕,并等待着昭阳公主派来寻找的人——若久等不到?,他只能冒险离开雪洞,就这么一?步步走回昭阳公主身边。他必得回到?她?的身边,今日不是他苏珩的死期,而是来日的开始。
常人体受如此重?伤,早已昏厥过去,苏珩几是在全凭意志力强撑。落血点?点?的南岩山林,风饕雪虐时,白茶终于赶回了昭阳公主身边。她?将山中所见?,急切禀报公主殿下,并跪地恳求殿下,速速派人救援。
白茶为能劝动公主,飞马急回的路上,已想好了满腹劝词。但她?没想到?的是,公主殿下果断得很?,才听她?禀报几句,就吩咐将士搜山找人,并且在这滴水成冰的凛冽天气,亲自领兵过去,不惧严寒。
容烟先前将白茶派出监视苏珩,正是等着她?回来禀报苏珩遇险。因熟知原书剧情,在去往南岩山林的路上,容烟对即将所见?,早有心理准备。只是,饶是如此,当真?见?到?隐在新雪下的蜿蜒血痕时,她?的心,仍不由在寒冷的风雪中,微颤了颤。
藏身于冰冷黑暗的雪洞内,凭借锥心刺骨的疼痛与顽强的意志力,强撑坚持着时,苏珩无声望着眼?前的黑暗,自家门蒙冤以?来的所有事情,一?幕幕似在这血腥冰冷的暗色中,来回浮现。
有如噩梦无法醒来的长久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后,洞外的风声,终于将急切寻呼的人声,传送入洞穴深处——不是霍章等人的追杀声,而是昭阳公主派来的人手,正一?声声地高?呼“玉奴”。
苏珩知道,昭阳公主会派人过来找他的。不是因他苏珩在昭阳公主心里?有何分量,而是因为昭阳公主,不允许任何人蔑视她?的无上权威。
他苏珩,是昭阳公主的“玉奴”,就算昭阳公主对他没有半点?在乎,对他心中只有厌弃,但只要公主一?日没将他踹出公主府,他就仍是昭阳公主的私有物,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霍章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敢私下害他,想造成他在山野意外遇害的假像,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将他杀了。只要白茶将霍章的歹行禀报昭阳公主,昭阳公主必定发怒,必定会为维护她?的权威,震慑胆敢在她?眼?下胡作?非为的狂徒,派人将霍章等人抓起,派人来寻找他苏珩。
终于等到?搜寻人声的苏珩,强撑着在黑暗的洞穴中站起。外面的搜寻之人,应该找不到?这处隐蔽所在。他们?都是奉命行事,草草搜山一?遍,若是寻不着人,就可直接向昭阳公主汇报,他苏珩大抵已被野兽吞吃。他们?不会真?正在意他的生死,也没有必要跋涉在风雪中,挖地三尺地苦苦搜寻。
扶着冰冷的洞壁,拖着周身血烂、几乎散架的身体,苏珩缓缓向外走去。通往洞穴穴口的道路,算不得有多长,但他因为身体上的剧烈疼痛,而一?步步,沉痛地走得缓慢。
漫长的黑暗与阴冷,令苏珩在某一?瞬间,不由产生一?念:若是他撑不下去,若他现下倒地死在这里?,外面的人放弃搜寻,身在岭南的家人,也不知他痛死在此处,他苏珩,就将在这处隐秘洞穴内,无人知晓地,化为白骨了……
一?瞬间,人生于世间,似沧海一?粟的孤冷,深深地浸入他的骨血。生死独行,若他死在这里?,无人会知道的,无人……
心持此念,艰难地扶走近洞穴穴口时,苏珩在外界耀眼?的雪光映照下,望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疑心是自己血流过多、神智昏沉而产生了幻觉。昭阳公主……昭阳公主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双腿力竭地半跪下来。洞口处的明?艳身影,没有消失,她?走近前来,身披着的大红羽缎斗篷,在她?身后雪光的映衬下,如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洞穴的黑暗阴冷。
……昭阳公主……昭阳公主怎会亲自来搜山……且……找到?这里?……
苏珩竭力想思?考清楚,可因身体已苦苦撑至极致,而神思?昏沉,无法想明?,只能拼尽最后的余力,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沙哑的,如弦将断的,“……殿下……殿下怎会来此……”
他知他此刻是极狼狈的,不仅通身几无一?块好肉,血肉模糊地冻粘在破碎的衣裳上,就连他已仔细护过的脸庞,也糊满了冻结的雪与血,难看至极,比之街边瘫痪的乞儿还不如。
苏珩垂眼?低首,不看昭阳公主,但昭阳公主,却倾身托起他的下颌,用她?那只洁白无瑕的柔荑,托起他染满血污的下颌。
“本宫来找白狐”,昭阳公主轻拂去他面上的血污,静静望着他的双眸道,“本宫过来看看,本宫的狐狸逃了没有”,她?在雪光中微微一?笑,淡静的笑意如一?尾飞羽,在他面上轻轻拂过,“属于本宫的狐狸,不可以?逃。”
他在她?的眸光和微笑下,力竭晕去。再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他不是置身在奴仆陋室中,而是睡躺在一?张锦绣罗榻上,看室内陈设布置之华丽,像是昭阳公主所住殿宇的偏殿之一?。
偏殿里?,除了四五名内监侍女,还有两名御医在时刻观察着他的情况。见?他醒,他们?立即对外汇报。没多久,环佩声响,香风袭来,一?阵清脆的珠帘声,如雨珠乱跳,昭阳公主快步走了进来。
苏珩见?昭阳公主到?来,立用手撑着榻沿,欲下榻向昭阳公主行礼。但,他刚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坐起,还未来得及下榻,走近前来的昭阳公主,已伸手按在了他肩上,并道:“不必了,坐着吧。”
苏珩颤着苍白的唇,望着昭阳公主的眸光,幽黑透亮,“奴蒙殿下相?救,当跪谢殿下救命之恩……”
“要跪谢,等你身子好了再跪吧”,容烟在苏珩榻边坐下道,“本宫也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不许有人妄动本宫的东西。即使那东西,在本宫眼?里?已是废物,但,本宫一?日不丢弃,谁都不许将手伸到?本宫身边来。”
不过坐起的片刻功夫,苏珩通身缠裹的绷带,已隐隐渗出血来。他忍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听着昭阳公主的话,沉默片刻后,微垂着眼?睫,轻道:“奴,确是已经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