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阿烟,真的没关系吗?”
早将?双眸哭肿如桃儿的少女,担心地看着正在捋袖的友伴,抽抽噎噎地犹豫道,“要不还是别去了吧?那珠子,丢了就丢了,珠子……珠子不重要……”
“不重要?”
容烟将?宽大的衣袖裙摆通通捞起打结,抬手?抹了下?少女叶儿的泪珠,“不重要你为它从昨晚哭到现在?”
“毕竟……毕竟是爹爹娘亲送我的,在我进巫宫前……这些年,我每次思念他们?时想有那颗珠子陪着我,心里多少就快活些……”少女叶儿叹说着,看友伴已?两三下?就蹬爬上了那株古树,在夜色中轻轻地道,“要是我自己会爬,就不用麻烦你帮我找了……”
“快回去吧”,一只雪白?的手?从繁茂树叶间伸出,向叶儿挥了挥,“快回去,快回去,听说宫城这两日闹刺客,大半夜不睡在这旮旯乱晃,小心被侍卫不由分说处死!”
这句话不是唬人,她们?这些被关在巫宫中的巫女,命如草芥。叶儿听到容烟这一句,眸光在幽夜中微闪了闪,唇也微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在夜色中默默转身离去。
容烟在树上看叶儿听话走远后,就往更高处攀去。只有攀到这树的最高处,才能越过围绕巫宫的高高宫墙。平日里她们?这些巫女都被锁在这座巫宫里,只有当达官贵人有占星卜算的需要,才被会召出去,而若想隐秘地自由出入,只有依靠这株参天古树了。
昨日叶儿曾被召出占星,回来时便流泪不止,说自己不小心将?珠子遗落在巫宫外?的榕树林里了。叶儿是采珠人家?的女儿,小时候被强征入宫时,家?里人将?家?中最好的珍珠给了她,本意是想叶儿在巫宫遇到困难时,可用之?打点,可叶儿舍不得,这些年一直贴身戴着,她与她相交多年,私下?看过多次。
像刺客还未抓着,容烟在成功越至巫宫宫墙外?的大树上时,听到有侍卫巡逻搜捕的声响。她拨下?繁茂枝叶下?看,见侍卫们?举着刀剑向草丛中乱戳,若她在越过巫宫宫墙时贸贸然就落地,很?有可能会死在侍卫们?的刀剑下?——杀错人他们?也不管的,一来巫女私自离开?巫宫本就是重罪,二来他们?正好可拿她交差,说她就是那名刺客。
为待侍卫们?一无所获地离开?这片榕树林,容烟在树上待了有个把?时辰,在确定安全后方才下?树。她一边揉着发麻的双腿,一边在草丛中寻找,今夜月淡星稀,那珠子在黑夜里会发出淡淡莹辉,如果它真如叶儿所说落在这片榕树林里,且没有被方才那批搜捕刺客的侍卫捡走的话,细细寻上一番应是能找着的。
不知寻找多久后,容烟终于望见某片草丛中似有淡光微闪。她高兴地拨草上前,却越靠近光亮处就越灰心,因那光晕大小早超过一粒珠子。被光晕萦裹着的,是一团黑漆漆的物事,她伸出一指戳了一下?,光晕散开?,里头黑漆漆的物事动了一下?,她看到了翘起的双耳、碧绿的眼睛——一颗小猫猫头?
是只小黑猫?那原先的光晕是怎么回事?容烟不及细想时,已?感?到指尖湿黏,嗅有血味。“你受伤了?”
她这样轻轻问小猫时,小猫却像因伤虚弱极了,望她一眼后又垂下?绿眸,像是直接昏睡了过去。
已?经接近凌晨了,容烟看天色不容她继续找下?去,就先将?小猫抱在怀里,沿原路翻墙爬树回到巫宫。叶儿就坐在她住处门前,见她回来,短暂的惊怔后,立跑上前紧紧抱住她,在容烟说没能找到珠子等明日天黑再去寻时,也只是垂着眼低低地说,没关系,不必再找。
容烟挂念怀中受伤的小黑猫,与叶儿分开?后就赶紧就回房翻找药膏给小猫上药。应是有些疼痛的,不过小猫昏睡地无知无觉,她看小猫一只手?就能托举起来,像才刚断奶的月份,不知怎么就与母猫还有兄弟姐妹分散了,弄得这样可怜兮兮的,越想越是心中怜爱,捏起它一只柔嫩的小爪爪,轻轻地道:“以?后我来照顾你,你就陪在我身边好吗?”
“猫可以?活多久呢……十?几年……”她小声自语着抱着猫躺在榻上,想着巫女们?的处境,又轻轻地道,“也不知我能不能活那么久,要是我死在你之?前,那谁来照顾你呢……”
低低地说着,着实累了大半夜的容烟,抱着猫几是晕过去般睡着了。她这一觉没能睡多久,天微亮时,她迷迷糊糊醒了,感?觉身上特?别沉重,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容烟勉强抬起困倦的眼皮望了一眼,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庞!她开?始以?为自己睡懵了,但闭眼后再睁看,男子的面庞竟更加清晰,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她鲤鱼打挺的动作太烈,那男子被她颠在了一边。容烟下?意思要找利器自保,但看那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在沉沉地昏睡着,他身上是一袭玄衣,而巫宫管事的男子都是终日着白?的,他不是巫宫中人,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她榻上?!
容烟正满脑子惊茫时,忽然望见了他手?上缠着的纱布,很?像是她昨夜包在受伤的小猫爪上的。小猫……小猫……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小猫不见踪影,难道……难道他就是……
当世是有妖幻之?术的,只是人力不能通天,纵再怎么天赋异禀、勤学苦修,也只是一时幻相、不能持久的。容烟想到昨夜侍卫的搜捕,想这猫或是人,就躲在那草丛里,难道刺客是他?他就是刺客?!
这样一想,她心中虽惊但惧怕消淡了不少,大着胆子近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手?打量,看纱布果然是她昨夜包扎上的,只是适合为小猫裹伤的纱布,此时紧绷绷地缠在他手?上,勒得他伤口?迸裂,血流不止。
容烟忙解开?为他重新包扎。这人依然未醒,而她却不能久留了,巫宫的巫女每日都要都要往宫中玉衡堂研习占卜之?术,好在她们?这些巫女的简陋住处,平日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容烟将?这人藏在柜中后,又怕他中途醒来不知此地为何处,乱走被人抓住,又匆匆将?他的处境写在纸上,告诫他千万不要离开?这间房,将?那张纸在离去前放在他的身旁。
在玉衡堂一整日,容烟都因念着房内藏着的刺客男子,而魂不舍守的。教习见她如此,将?她训了一通,大抵就是她在占星一事上天资卓绝,如肯用心,将?是下?任巫女之?首的不二人选云云。
地位卑贱的小巫女是三流贵族们?眼中的草芥,而位高的巫女之?首,则是专供君主驱使奴役的工具,看似地位有高低,本质上是一样的。
就像宫外?的青楼楚馆,所谓价值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花魁娘子,和最低级的暗娼,看着天上地下?,其实本质上有何区别,价码被定在他人手?上,欺凌她们?的人虽身份各异但其实是同一种力量,力量重重地压着她们?,也压着她们?这些巫宫巫女,至死不能翻身。
她垂首不语,似在受教,但心里只想着那名藏匿的男子。好容易熬到用饭时候,她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藏馒头。叶儿向来同她要好,今日也挨着她坐因而发现。但看同桌的还有旁人,叶儿没有当场发问,只是悄悄将?她自己的一个馒头,也塞到了她的手?中。
入夜时,容烟带着袖藏的馒头回到房里,一点灯,就看那年轻男子醒坐在她的榻旁。他手?里还执着她留下?的那张纸,昏暗的灯光下?,他抬眼朝她看来,眸光通透而空灵,似被流淌的月光浣洗过,不含掺半丝俗世的欲望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