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流年
宋意最开始听到“闻越”这个名字,是在高中的年级通报批评大会上——
早恋,顶撞老师,死性不改。
但没想到,批评就真的就只是批评,别说大过了,小过都没记。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事人自己也发现了这点,一两次之后更加肆无忌惮,以至于每周一升旗,闻越总是能够作为“极个别同学”出现在校领导长篇大论的演讲里。
宋意当时要烦死这个人了。
就是因为他,每周一,全校师生都要在烈日下多站五分钟。他那时候才意识到,平日里,老师口中的“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班里四十个人就是一节课”还真是至高无上的真理——闻越他硬是一个人耽误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直接把海绵里的水榨干了。
周周都因为早恋被批评,破恋爱谈得人尽皆知,这人怎么就不知羞呢?
后来,不是冤家不聚头。
一上大学,宋意就和这个极个别同学的早恋对象成为了同班同学。
临床医学有那么多班,宋意偏偏和许卓亦是一个班。当然,宋意对许卓亦本人没什么意见,纯粹是烦闻越一天要在他眼前晃八百遍。
大学没有老师管早恋了,闻越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人特自来熟,还没认识几天,就开始跟宋意勾肩搭背的,发现两家都认识之后更无所顾忌了。
宋意不爱交朋友,平日里冷着张脸,只有闻越那种话痨能把场子给热起来。
闻越话太多了,宋意好几次把不耐烦都挂脸上了,他还毫无自觉,依旧喋喋不休地闹腾。他每次闹腾完,许卓亦就得替他收拾烂摊子,在他不在的时候跟宋意说:“他烦到你了吧?我替他道个歉。”
道歉,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但友情这玩意,就是很离谱,越看不顺眼的人越能处成朋友。
宋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心软,人家一邀请,他就答应了。稀里糊涂地被闻越给拉到家里去了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就住了一寒假,和蒋新明、许卓亦她们打了一假期的游戏。
许卓亦打游戏太让人恼火了,总是致力于找bug然后去卡bug,反正就没有一次是好好过关的。但闻越愿意惯着她,俩人配合得比宋意和蒋新明玩得还好,还臭不要脸地说:“咱这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无语,爱情的力量就说爱情的力量呗,扯什么男女搭配呢,宋意心想我和你侄女也是男女搭配,怎么没觉得不累?
十几年前,大学附近的店没有太多,就连当下最热门的那条小吃街当时也没建成,以至于医科大附近唯一的火锅店总是爆满。
宋意原本没多能吃辣,都是被许卓亦给练出来的,一顿又一顿加麻加辣地点,再不能吃辣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也被逼得无辣不欢了。而且这对情侣太坏了,即便是宋意选了鸳鸯锅,闻越也会给它偷偷划掉,还美其名曰“菌汤和番茄的存在,就是对火锅的不尊重”。
仔细想来,许卓亦不仅改变了闻越的生活习惯,也间接给宋意带来太多不可忽视的影响。
和宋意不一样,她是真的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她学医的信仰很坚定,选精神病理学相关的方向也从没犹豫过。就是因为她身上这份坚定的信仰,闻越才会在后来同样毫不犹豫地转了方向,就好像是在替她活下来,实现梦想一样。
学生时代,很少人能够做到各方面的“零差评”,但是许卓亦可以。
她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同学争着抢着抱大腿的学霸,她的世界一直都是五彩斑斓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感染人的彩色。
许卓亦不在后,闻越的世界并没有直接从彩色切换到黑白。
在宋意看来,它更接近于一种郁郁寡欢的灰粉色——因为有过爱情的甜蜜,所以它内里还是粉的,又因为有着失去爱情的痛苦,所以最上面那层是灰蒙蒙的。
那段时间,闻越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总是闷闷不乐的,也不爱说话,感觉他是在怕自己一开口又会犯糊涂。
很多时候,他明明在全神贯注地看你,但眼睛却是空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眼里的火苗燃起又熄灭,脸上的快乐也来了又去。无论什么情绪,在他身上都稍纵即逝,很难有稳定的停留。
而现在,闻越这个充斥着灰粉色的世界,旁人也看不出来究竟是灰色更多,还是粉色居上。只要不受到直接的精神刺激,他总是乐呵呵的。哪怕在日常聊天的时候,有哪个不开眼的同事指名道姓地问到了闻越的感情史,他也能没心没肺地回答说:“丧偶。”
闻越每次这么说,宋意都想赶紧把这话题给岔过去,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会聊天就闭嘴吧”,然后就直接连拉带拽地把人给拉走,让他没事干就替医院的保洁干活去,不要总跟个神经病似的刺自己。
由于周三那天管泽的变故,蒋新明多多少少有点愧疚。
她原本是好心,因着记挂戴岚之前随口和她吐槽过的一句“高校的心理咨询太差劲了”,就答应了这个创业项目邀请,也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心力,没想到引来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闻越最怕的两个东西被一股脑地甩到了脸上;戴岚因为目睹了事故现场而抑郁发作;她自己作为中间人也在马不停蹄地两头跑,既要去陪着闻越,又要去探望那对苦命鸳鸯,以至于那两天劳累过度,骑个车都能把腿给摔了。
身边有个在乎的病人,心永远都是悬着的,安稳不下来,无论是蒋新明还是宋意,都是如此。
宋意让戴岚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在肚子里,那他自己就得时刻把这口气提着,片刻都不能缓下来。
就像他当年看着闻越一样,虽然是纵着他去发一些疯,但那些行为都在徐月林圈的掌控范围内,就像孙悟空给唐僧用金箍棒画的圈一样——一旦出了这个圈,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和不得不处理的结果都要棘手得多。
当年没帮上闻越什么实质性的忙,宋意心里总有几分无能的愤懑。而现在,时过境迁,既然自身具备的临床经验已经足够充分,那么宋意并不想轻易地把戴岚交给徐月林。
更何况,如若戴岚的病情走向在可控的范围内,就没必要让他再去遭一次精神分析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