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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有一个少女出现在门口,她身量不高,一席缥碧色春衫,头上系着绿丝绸,手里抱着一个新出生的婴儿,在众人如针的视线里慢慢走进来。
步伐不紧不慢,仿佛视满室刀兵如无物。
这时,有人认出上官婉儿手里抱着的婴儿,不由得惊慌道:“那是大哥的孩子!快来人,把这个疯子拿下!别伤到孩子!”
上官婉儿看着围过来的山匪,脸上的表情淡定冷静:“我不是疯子,也不会伤害这个孩子,我抱他来,只是希望问列位几个问题,望各位能予以解答。”
赵谦看着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中站得笔直的小姑娘,突然来了兴趣,他挥退了要去抓上官婉儿的山匪,对着她道:“你问吧。”
上官婉儿也很干脆,她抱着婴儿,朗声道:“诸位可知这洛阳城的孩童大概多少?”
一开始没有人说话,缄默三息之后,那位书生开口道:“若我没有记错,洛阳一共十万户,按每户三或四人计算,洛阳一共大概有三四十万人,其中孩童大约有十万人。”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抬头直视书生,开口时声音凛冽如刀,她果断道:“那我再问你,洪水倾翻,倒灌农田,冲溺城镇,届时我们洛阳城的孩童还能剩下几成?”
书生没有说话。
“水灾过后,生灵涂炭,若滋生时疫,则人数又少。”上官婉儿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带上一丝沉重,“庄稼被淹,粮食减产,届时人数又有多少?”
“洪灾肆虐,尸殍满目,人们易子而食,在这种情况下,”上官婉儿把手里的婴儿举高了一些,痛声道,“还会有多少这般年纪的孩童留存呢?”
有人轻声反驳道:“可那些毕竟不是小少爷啊。”
上官婉儿听到了,“我来之前见过了尊夫人,将此话告知了她,”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孩子,抬头道,“夫人虚弱,身不能至,便让我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并告知诸位一句话——”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上官婉儿慢慢躬身,对着所有人行礼,“吾老吾幼之性命,皆在你们一念之间,婉儿在这里恳请诸位,三思。”
整个大厅里陷入了一片静默。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上官婉儿发上的丝带,丝带在风中飘荡着,仿佛众人矛盾的内心。
半晌,书生叹了口气,他沉声道:“可如果把自己性命都搭进去了,那我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至于你所说的水灾,我等愿在此发誓:如若洪水当真爆发,我等必然倾尽全力解救洛阳民众。”
“若是水灾泛滥,各位必定尽己所能解救百姓,我并非不信诸位之决心,”上官婉儿停顿片刻,环顾四周,眼神一一扫过面前站着的各位山匪,“只是这洛阳城人数众多,且不知洪水具体走向,请问诸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保尚且艰难,到时候如何解救他人?”
上官婉儿把孩子送到了赵渊手里,转身朗声道:“我知道各位疑虑,无非是担心我们是在设计要将你们一网打尽,我也愿在此发誓——”上官婉儿伸手指天道,“此番崇俨叔与我带诸位下山,如有一人性命因我等之故出现差错,便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山匪大声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是,你从小生在富贵之家,哪里懂什么人心险恶,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况且就凭你这三言两语,我们就要去替你们做些丢性命的事?”
山匪们各抒己见,声音乱糟糟的。
上官婉儿环顾一圈,微微屈膝行礼,仰头道:“我叫上官婉儿,家父上官庭芝,祖父上官仪,皆是死于当朝陛下和武后之间的政治博弈,我一出生便入了掖庭,成为大唐奴隶。我也并非不曾愤恨于朝堂之上的纷争,悲痛于惨死刑场的家人,可我知道他们的死皆是为了心中道义,倘若心中无道,人即使活在世上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若死婉儿一人,可救洛阳城数万性命,婉儿甘愿一死,难道诸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还比不过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吗?”
她说话时,尾音断得干脆利落,带着些断金切玉的冷意。
众人静默一会儿,一个人忽然鼓起掌来:“说得好。”
众山匪一看,竟是坐在主位上的赵谦,他慢悠悠地鼓着掌,眼神赞赏地看着上官婉儿:“不愧是曾经大唐宰相上官仪的孙女,”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山匪,凉声道:“若是洛阳城遭难,我们在其中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道义二字,连女儿家能想明白,我等身为七尺男儿,竟还要推三阻四,百般推脱,此事不得不令我汗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