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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沉吟片刻:“师姐聪慧机敏,若是她愿意前往,那我自然欢迎,只是……”
“只是什么?”
“我在朝中任职,如今自己一人尚难以脱身,若是再牵连师姐,”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何面目面见上官师兄和师父?”
“是因为武后吗?”上官婉儿皱了皱眉道。
明崇俨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只她一人倒也罢了,如今陛下也依旧在旁虎视眈眈,我想轻松一身前往南疆,恐怕是难上加难啊。”
上官婉儿凝神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抬头道:“若是不能明着走,何不选择暗着离开?”
“你的意思是,”明崇俨用手在桌上写了一个“死”字,然后抬眼看她,“这样暗着走吗?”
上官婉儿坦然笑了笑,挑眉道:“还得多谢当初您告诉我这长安城里来了一位神医,否则我们如今哪能走出这样一步?”
一个月之后,侍女匆匆走过,敲了敲门:“娘娘,东西到了。”
上官婉儿将盒子拿在手上,抬眼看向对方:“他还说了别的吗?”
侍女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上官婉儿挥手:“你下去吧。”
小心合上房门后,借着黯淡的烛火,上官婉儿打量着盒中那一枚小小的药丸,这是她特意要求冯小宝制作出来的假死药。
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等三日后,明崇俨吃下假死药,她就送崇俨叔和娘亲出城。
上官婉儿望着那枚药愣愣出神。很多年后,当上官婉儿回想起这一幕时,她常常会想,假使当时她没有这颗药丸,若是她此时将目光投向那寂静如墓穴的东宫,那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李贤是不是就不会死?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当她拿到药丸的时候,一切就早已注定。
此时的东宫,正睁着幽暗的眼睛,注视着这大明宫内至高无上的宝座,眼里透露出憎恶怨恨的微光。
李贤枯坐于东宫榻上,他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守在这曾经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空房之中,烛火明明灭灭间,一阵刺骨北风忽然从未关紧的窗户中吹来,烛火晃了晃,倏忽灭了。
整个房间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如果这是在往日,那他必定会撒着娇推赵道生去点火,自小时候被李显吓过一次之后,他真的非常讨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即使已经睡着了,若是灯火熄灭了,他也会很快惊醒。
后来道生知道了他这个毛病,于是哪怕是已经伺候他睡着了,道生也会常常注意着灯火,不让它熄灭。
但如今毕竟不同于往日了,这世界上,除了道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仔细周全地照料他了,李贤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已经不怕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也不怕黑了,在这黑暗之中,他睁着眼,期待着真的能有一缕幽魂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能告诉那缕受尽苦难的灵魂那未尽的相思之情。
但李贤注定要失望了,即使任由风将窗纸吹得簌簌作响,他期待的人却也永远不会宠溺地摇摇头,起身为他点灯关窗了。
天光微明时,有人敲响了宫门。李贤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扬声道:“进来。”
一名身着布衣的老头走了进来,望着这凄清苦冷的宫殿挑了挑眉:“殿下找我?”
李贤慢慢抬眼看他,声音沙哑:“李勣,孤要你的兵。”
第37章
东宫这几日没人来收拾,所以书简蜡烛之类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凌乱地堆在了各个角落。
李勣从一堆衣物中挑出一件干净的大氅,想要披在李贤身上,却在靠近他时,被李贤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垂眸看着一脸因走投无路而日渐憔悴的李贤,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李勣一言不发为李贤系好了系带。
“李勣!”李贤注视着沉默的李勣,眼中血丝密布,他喝道,“你答不答应!”
李勣以为李贤此时大概是要哭了,他小时候经常哭,为骂不过兄长哭,为罚抄书卷哭,为摔下马哭,这次大概也要为自己的冷酷而哭……但他惊讶地发现,李贤没有哭,虽然眼圈通红,但他咬着牙关看向他时,眼中没有一丝水意。
这个看着李贤长大的看门老头,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当初那个小小的幼稚少年原来一晃眼,竟也长得这么大了。
李勣缓缓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把李贤看做是自己的亲儿子了,为人父母者,不过为了儿女一生操劳,既然儿女已经执意向着一条不归路而去,那他作为父亲,既然拦不住,那就只能陪着他走上这条注定没有结局的道路了。
他在李贤面前缓缓跪下,双手托着一块儿兵符,低头道:“臣英国公李勣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