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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裴筱从来没这样喊过她,因为彼此不对付,两人之前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倒不是有什么过节,但在上海的歌舞厅里,除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下交易,歌女舞女们的收入,绝大多数都来自客人送上的花束、花篮的提成;可自从裴筱登台,百乐门一晚上的花得有九成都是送给他的。
一个梨园戏子,还是个男人,居然跑来抢了自己的饭碗,姑娘们自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再加上裴筱刚跨行进百乐门不久,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平日里话又少,大伙碍于他风头正盛,不敢在明面上使什么绊子,但孤立肯定是少不了的。
也就是出了名心直口快的李茉莉仗着自己还算有点人气,又是老资格,才会时不时的像今天这样,明里暗里挤对两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都只把她的嘲讽当做耳边风,扭头就走的裴筱,今天居然会这么客气。
她一时没回过味来,愣了半晌,但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最后她还是不情不愿道:“你讲。”
“台下沈家的七少爷,沈璁,您之前认识吗?”裴筱也没继续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不是上海人?”
“听口音也不是的呀!”李茉莉嫌弃地撇了撇嘴,“你刚在台下跟人家勾兑了半天,是聋了吗?没听出来他跟你一个口音呀?”
“这个沈家呢,一家子都是北方人,听说这位七爷跟着沈老爷子来上海的时候,已经十几岁啦。”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不管情愿不情愿,话到了嘴边,便倒了个干净,却见裴筱愣在当场,脸色一阵青白,眼底的情绪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半天也没个反应。
“什么人呀……”她疑惑地看看裴筱,又看了看台下已经起身的沈璁,忍不住牢骚道:“人家回答了你的问题,连句‘谢谢’都不会讲的?”
裴筱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正准备道谢,一抬眼却瞧见台下原本沈璁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就连之前戒备在门口的贴身保镖都不见了踪影。
顺着裴筱瞠目的方向望去,李茉莉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我说整天这么多富家子弟围着转,别人怎么一个都瞧不上呢,这是想攀高枝呀?”她回过头佯装跟身边的姑娘们唠着闲话,鄙夷的眼神却一直盯着裴筱,上下打量,“沈家是富贵,这七少爷呢,卖相也是蛮灵的——”
她一阵阴阳怪气,但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裴筱踩着那双细高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心底气不过,她冲着裴筱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扯着嗓门道:“可咱做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进那样体面的人家!”
而此时的百乐门外,沈璁已经重新坐进了那辆凯迪拉克。
他是爱玩,风流浪荡了二十五年,刚回国不到半年就“诨名”在外,但其实在他心里很清楚,什么才最紧要。
今晚的酒局摆明了是孔立文想要讨好自己,他人到了,便算是承了情,至于旁的,他眼下还不打算多谈。
钱他是可以出,但既然是谈生意,各方利益如何分配才是重点;总要再晾孔立文一些时日,得等这人真的着急上火,谈判桌上抓在自己手里的砝码才更多。
至于裴筱……
美人的确惊艳,他也很感兴趣,但一朵交际花,再漂亮,也只是野花,开在那就跑不了,只要价钱到位,他什么时候想采都行。
按以前留学法国时那帮狐朋狗友的话说,他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所有的人或事,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等价交换——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之后便是钱货两清。
实在不值得他花太多心思和精力。
明天一早他还约了政府要员谈正事,时间上也耽误不起。
雨又下了起来,车子重新发动,他缓缓阖眸,闭目养神,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霓虹。
裴筱还是穿着那一身正红色的苏绣旗袍,跟方才的初见一样,一切都是虚影,只有裴筱冶艳得那么清晰,踩着那双细长的高跟鞋,摇曳生姿,款款向他走来。
仿佛只要一伸手,他就能将这人间的绝色尤物揽进怀里,细细琢磨。
突然,一个急刹将他晃醒。
“抱歉,少爷。”司机立马回头,诚惶诚恐地解释道:“一只猫突然蹿出来,这雨太大了,是我没看清,对不起。”
像是美梦正酣的人被突然吵醒,沈璁心里一阵烦躁,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让司机继续开车。
在发动机点火的“轰隆”声中,他蹙眉抬眼,瞧见刚才那道“梦中”的人影映进了汽车的后视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