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密虽然有准备,亲耳听他说出这番经过,还是觉得惊心动魄。章衡胆量过人,他一直都知道,昔年结伴游学,行至梅山,山间有一潭水,两侧绝壁万仞,只有一根窄窄的圆木横架作桥。一众书生望而却步,独章衡毫无畏惧,踩着圆木从容提笔,在对岸石壁上写了一句诗:涧声山色苍云上,花影溪光罨画馀。
刘密那时与他玩笑说:“丽泉,你将来一定能杀人。”
一语成谶,章衡这个刑部侍郎,做到现在,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可他到底是个臣子,刘密没想到他敢欺君犯上,打王妃的主意。
刘密看他半晌,道:“丽泉,你真是胆大包天。你救出她,也就罢了,为何要让她出来做官,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章衡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与刘密目光相对,道:“我知道这很危险,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法子让她走出来。你没看见她在鲁王府的模样,面无生机,人都瘦脱了形,你见了根本认不出来!”
你没看见,这四个字刺得刘密神色一黯。他是没看见,也难以想象。与章衡不同,他一向循规蹈矩,再怎么喜欢晚词,也做不出潜入王府,偷窥王妃这样疯狂的事。
当年一道赐婚的圣旨,纵然章衡得晚词偏爱,也和刘密一样眼睁睁看着她做了鲁王妃。如果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的比试,刘密并不算输,因为章衡也没有赢。但不想晚词嫁人之后,比试还在继续,刘密知道从章衡救出晚词那一刻起,自己才算真的输了,输得干净彻底。
章衡看着默不作声的他,不无得意地心想,我是没有你这般无私,可是再无私的爱也抵不过救命之恩。
这份得意仅持续了瞬间,章衡又内疚起来,道:“正林,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事已至此,回头无岸,只能往前走了。”
刘密扶住额头,道:“你打算让她一辈子女扮男装,欺上瞒下?”
章衡道:“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太子仁厚,对晚词又分外赏识,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就说她是我在保定府救下的一名孤女,他应该不会怪罪。等他继位,晚词便可以恢复女儿身了。但赵晚词这个身份,确是一辈子的秘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刘密听他把心里的打算娓娓道出,俨然是个经验老道的惯犯,头更疼了,捏了捏晴明穴,道:“你这计策虽然可行,但也冒险,万一有人在你告诉太子之前发现她是女扮男装,捅到皇上面前,她就是欺君之罪。你这不是救她出虎穴,又推她入火坑么?”
章衡吃了口茶,不以为意道:“她小小一个主事,谁总把眼睛盯着她呢。”
见刘密眉头紧皱,又道:“正林,世间没有双全法,哪怕日后事发,我不后悔,她也不后悔。”
刘密长叹一声,道:“真是两个疯子。”
说话间,不觉夜深,窗外的树枝被风刮得簌簌响。刘密望着地上袅袅吐烟的鎏金香炉出了回神,走到窗边,推窗看去,廊下的红纱灯照得雪花纷飞,益发下得大了。
“我该回去了,你们多多小心。”
章衡站起身,准备送他,道:“她并不知道救她的人是我师姐,你别告诉她。”
刘密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道:“我不会和她相认,你放心罢。”
章衡闻言,更加歉然,向他揖了一揖,道:“正林,我对不住你。”
刘密走开道:“有什么对不住的,你救了她,我也是欢喜的。”
抿了抿唇,又道:“你如今不能给她名分,莫要欺负她。”
章衡低了头,道:“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