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所有人的死,推给了一个满载怨气的恶鬼。
当时的城主府请了行云州的仙使来到年城,说近来年城中总有人消失,尸体魂魄皆无保留,请仙使伏鬼降魔。
活佛子的魂魄无所遁形,加之他的魂魄上处处都有怨气哀嚎,自然而然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便以为是那恶鬼吃人,将他们亲人的血肉吞下,又磨了死者的魂魄。
行云州人面对恶鬼从不多言,戚枫本还想告诉他们真相,谁知他根本没见到行云州的仙使对方便已经带着活佛子的魂魄离开。
他像是置身事外,却又切切实实地身处其中。
戚枫在年城待不下去,也迟迟未收到妻子的来信,便想带着戚袅袅的尸体回去奉城,而那粒舍利,原本也只想离开年城后找个当铺,换取归乡银两的。
他到底没能离开年城。
戚枫甚至没走出二十里便被人拦下,因他当日在灵子阁前露面,故而有人认得他,戚枫险些成了漏网之鱼,却还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活佛子的魂魄被行云州人带走,失去亲人的外地来者也都被这理由说服,那几万人就像并非死于年城,而是死在了来年城的路上任意一个可能的角落里,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戚枫的尸体与戚袅袅的埋在了一起,那粒被他从尸山带回的舍利也好好地藏在了戚袅袅的怀中,而他的魂魄被压石墩之下,一日日见自己腐化,一日日见那些曾见证过这一场厄难的人老去、死去。
他亲眼见真正的历史于时间长河中消失,亦彻底从年城的史册中抹去。
那活佛子前世功德所化的舍利,保全了戚袅袅的身体,亦保全了戚枫的神智。
活佛子从何而来?戚枫不知道,那是他不曾了解的故事。
他对那活佛子也无恨意,虽说袅袅当时迅速死去是因为他的血,可即便没有他的血,袅袅也活不过一年。
非但如此,当时戚枫带着戚袅袅奔向年城便已经注定了必死的结局,活佛子一定会以自身报复,害死所有觊觎他血的人,而他也必然知晓真相,最终被彼时年城的城主灭口。
反倒是那粒舍利,让他保留一丝清醒,最终得见天日,还有机会带袅袅回去奉城。
他们已经死了,可始终无法投胎转世,他在那石墩下听过许多种说法,有人提起魂魄要回到归处才能有来世之机,戚枫无所谓自己,他只是想给袅袅求一个来世。
袅袅来到戚家便是受罪的,她才五岁就失去了性命,魂魄被压数百年之久。戚枫不知为何镇压鬼魂的石墩松动,他们能从符下脱身,可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是他唯一的机会。
谢灵峙与齐晓、陆一铭的脸色都很难看,赵欣燕便是不加掩饰的愤恨与同情。
如果一切真如戚枫所言,那年城下压着的鬼魂的确有数万之多,鬼魂的怨气伴随着活佛子的魂魄被行云州人收走,投入渡厄崖下,也难怪那些游魂中即便有记得自己从何处而来的,却也忘却曾发生过的一切了。
上一个被投入渡厄崖下的恶鬼,已有百年之久。
“你……在年城多少年?”
谢灵峙询问。
戚枫顿了顿,摇头道:“具体多少年岁我也记不清了,大约四百年,又或许五百年。”
那便是再大的冤情也被掩埋,经过那么多代,如今城中的百姓的确不大可能知晓过去的事,便是有个别之情的,也只会将这一段当成老人们信口胡说的故事,毕竟如今早无尸山。
若不是曦地与鬼域重合,这几万人的魂魄将会永远被镇压于石墩之下。
这几百年来有石墩经风雨打磨受损的,自然也有几个无神的游魂从中飘出,或被阳光晒到灰飞烟灭,又或是被偶尔路过年城的行云州弟子随手收入引魂铃中。
得知事情真相,谢灵峙一时五味杂陈。
戚枫之死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他的仇人也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月,如今的汤城主不是过去他未曾记下名讳的城主,如今的县里管事也不是官商相护只管银钱不管人命死活的恶棍,甚至如今的年城府衙里还挂着百姓送出的金漆匾额,赞当官的刚正不阿、清正廉明。
他又该去恨谁?怨谁呢?
他的妻子后来如何,生的是男是女?在得知他与戚袅袅一并被活佛子所化的恶鬼吞噬之后,是否深受打击?又或许从中挺了过来?戚家如何?奉城如何?他一概不知。
如今便是想去问,也不知找谁去问。
戚枫的身边唯有一个戚袅袅,他也只在意戚袅袅了。
赵欣燕心口发闷,就在昨日她还想要图省事方便,以符阵叫这些游魂灰飞烟灭,如今得知真相又实在不忍。
这些人做错了什么呢?
一个活佛子的蓄意报复,待他不善的是他的后代子孙,来求药的亦是世间苦难人,一场被淹没的灾厄,致使了几百年后万鬼游城。
赵欣燕沉声道:“谢师兄,你说得对,我们得送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