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引魂铃响,满街游魂化作一缕缕清烟飘上,谢灵峙的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轻轻地唤他:“哥哥。”
谢灵峙微怔,回眸看去,奚茴不知何时醒来,乖巧地抱着双膝坐在床头,裹着厚软的被褥正笑盈盈地望向谢灵峙,在与谢灵峙对上视线后,呆滞了片刻。
奚茴的眼眨了眨,看向谢灵峙手中的引魂铃,轻声道:“哥哥。”
谢灵峙的引魂铃是行云州中最普通的样式,青铜的圆铃铛上花纹简单,铃声也不清脆,如石子撞击铜片,却与当年奚茴所用的引魂铃一模一样。
谢灵峙忽而记起,奚茴的引魂铃好似就是从他这儿拿去的。那时她还小,许是已经知晓谢灵峙来漓心宫的目的,假模假样地与他交好,又偷偷将他的引魂铃偷走,谢灵峙只以为是自己掉在了何处,干脆又去领了个新的。
“哥哥”二字,是奚茴在她三魂七魄封锁后苏醒时说的第一句话。
谢灵峙以为她喜欢铃铛,便将自己的引魂铃交给奚茴。奚茴看向挂在眼前的青铜铃,狐狸眼笑得弯如月牙,她抬起双手捧着接住了引魂铃,再拿到跟前细细去瞧,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不是。”
她将引魂铃丢去床尾,叮当当的铃声响了片刻。
谢灵峙问她:“不是什么?”
奚茴又不说话了。
她眉目低垂,像是在委屈,也像小孩儿在闹脾气。
云之墨的魂魄附着于引魂铃上时,那枚青铜制成的引魂铃便成了暗红色,上面的花纹也复杂了许多,与谢灵峙的这个乍一眼看过去一样,细看却不相同。
奚茴也不知自己想要找什么,情绪低落后便陷入了沉默,她的头脑与心都是空荡荡的,谢灵峙知道他问不出什么,干脆不问了。
年城的天不会再亮了,谢灵峙见雨势小了些便与齐晓驾着马车带奚茴闯入了万年密林,从昨夜醒来奚茴除了说那简单的两个字,便再没出声。许是她也看出此处不是元洲临海小城的客栈,没再像之前那样僵着不肯离开,谢灵峙只要在前头摇一下铃铛,她便抬步跟上,随着铃铛声主动钻进了马车的车棚内。
齐晓嘀咕了一句:“你这样像赶尸。”
谢灵峙瞪了他一眼,齐晓抿嘴,知是自己失言。
天灯特殊,能引奚茴冲出客栈,跳入深海。
铃声也特殊,能叫她开口说话,应声而动。
谢灵峙虽不知她曾与云之墨经历过什么,但也猜得到,这两样必然与云之墨有关。
“其实她如今这样痴傻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省去了许多痛苦,若明佑长老真的唤醒了她的情感,失去挚爱之痛也会卷土重来。我们身处行云州,她再遇见那个灵璧神君……师兄,你可想过到时,奚茴怎么办?”
齐晓问完,久久沉默。
万年密林中没雨,只是也无光,一块明晶制成的玉佩在马车前引路,这里他与齐晓经常出入,早已熟悉了。
若奚茴真的醒来,再遇见灵璧神君,他还能认得她吗?她又认得出他吗?
马车进入万年密林的迷雾,马蹄声不断,车轮声滚滚,谢灵峙知晓行云州就在眼前。他无权决定奚茴日后的选择,但他答应过云之墨,一定会护她一生,照顾好她,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责任。
马车穿过迷雾,跨入行云州境内。
阳光破云而出,行云州外的百花州雨水泛滥,年城不见天光,这里却如他们当初离开时一样,无视了外界寒冷的冬,甚至山林中草木繁花盛放。
齐晓与谢灵峙一起抬手短暂遮在眼前,眯起双眼看向头顶的阳光,嗅着行云州风中的灵气。
之前他们便收到信符了解了行云州的近况,便是张典与岑碧青一并到达轩辕城后,也提过行云州陷入暴雨,阴气沉沉。
如今似春暖花开,远山近林,当真如信符所书,神明降世,福泽大地,彻底驱散了行云州一切阴霾。曾经的问天峰消失不见,那里的天坑向苍穹竖起几道虹光,灵气浮于光柱,像是星空萦绕。
这光太过耀眼,穿过马车的竹帘射入车厢内,原本呆滞沉默的奚茴被阳光晃了眼,身形微动,似有所感般掀开了车窗帘,朝远山天际望去了一眼。
百里之外,悬云山上,成片的枫林中高大的男子白衣赛雪,骨节分明的手掌翻开,一片红枫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心里。
忽起清风,不知从何而来的铃铛声吹过耳畔,他微侧身寻声去看,便见一辆檐下挂着一枚引魂铃的马车踏风入界。
车窗内,一双狐狸眼竟越过山川隔阂,直勾勾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