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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说了这半天话,秀才都是跪着的。洛元秋回忆起他那张方正端肃的脸,略感微妙。
秀才约莫是起了,先是长叹一声,说这科试几经改动,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好考了,现今这世道,要是没有银子,连去打听主考的喜好都没门路。说一句叹三声,拽文弄典,听的洛元秋心急如焚,恨不得将他揪出来让他快些说完才是。
“……是洪兄的主意,他与我等说,近日来举子间有一传言,城南胡家巷里来了一位道人,最擅炼制丹药,精通易道法门。这位法师炼了一丸驻神丹,说只要服用此丹,所阅之书,便能过目不忘。只是价钱有些贵,且卖的少。洪兄的意思是,我们几个人都凑些钱,在东来客摆桌酒,他去寻路子,请那道人吃个便饭,再请他为我们炼炉驻神丹。”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过目不忘的丹药,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这群秀才为了科试,简直就是不择手段。洛元秋听的直想笑,捂住嘴继续听。
果然秀才娘子迟疑地道:“这是真的?别是些糊弄人的东西,那丹药哪里是能乱吃的,你别听他们随口一说便当了真。”
秀才道:“夫人说的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听人一说,就把这来路不明的东西随便入口呢?是洪兄,洪兄他在饭桌上,当着我们的面服用了一颗,选了一本最厚的文集,当场就背了下来!在座的几位同年有不信的,唤仆人回去拿别的书来与洪兄读,洪兄随眼一扫,合书即能背出,这是我亲眼所见,岂能是假!”
洛元秋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一墙之隔的秀才却越发激动起来:“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们怎么会信?这都过了大半月了,那次筵席上洪兄所背之书,他仍能记得,随人考问,都能回答。这都是真的,夫人,说明那丹药是真的有用!若我能服用一颗这驻神丹,岂不是……”
袖中的馍馍已经变温了,洛元秋掏了一个出来,先撕了光洁柔韧的白皮塞嘴里嚼着,靠着墙听秀才将这驻神丹夸了又夸。
她师承寒山,虽也是道法一脉,于丹药却毫无涉猎。昔年在山上听师父玄清子讲解道经时,有师弟也问,丹药究竟为何物,为何古籍中常说服食水银云母者,身轻如燕,且年不过百,即能白日飞升。
“白日做梦罢。”玄清子如是道,“云母等物,皆为地矿所出,与金银铜铁并无差别,若是有人劝你们服食,就取把剪子与他,既是同出于地,那都是本源之物,叫他先吃了再说。”
洛元秋看着剪子,当真舔了一舔,被师弟瞧见了,又是好一顿嘲笑。
回忆起往事,她有些出神,墙那头传来轻言笑语,想是秀才已经将秀才娘子哄好了,夫妻两又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洛元秋撕了片馍馍,又看了看身上旧衣,连叹都懒得叹气了。趁着天还未黑去厨房煮了锅稀粥,就着腌好的脆黄瓜将馍馍吃了两个,待腹中灌满汤汤水水,她才闭门进屋。
手在油灯上轻轻一蹭,顷刻间火光便照亮了屋子。窗上糊的纸已经发黄变旧,屋中摆设简陋,除床之外,不过一个瘸了腿的木柜子,单凭几块瓦片支着,一派凄惨的样子。
洛元秋在山中时,树上石洞里都睡过,并不觉得这屋子有多差。何况她银钱本就不多,能在京中赁到这么一个小院,已是十分不易。
将怀中的肉包子放在桌上,备做明日的早饭。洛元秋脱了棉衣,从柜中取出被子,舒舒服服的盖在身上。
那被子面竟是锦缎,针脚细密厚且大,能裹两个洛元秋在里头。缎面柔滑美丽,上面的花纹在火光中时而闪过,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洛元秋没什么别的爱好,于睡最是讲究,寝具之重,便是被子。她自觉可以不吃好穿暖,但不能没一床好的被子。这被子用的是羊绒,拆的松软之后,又用细棉纱轻轻地包起来,以防外漏,然后细细缝进被子里。被面要用徐州的百花缎,这缎子轻柔贴肤,一触便暖,人躺在里头十分舒适。
窗边摆着一枝云霄花,明明是冬日,离枝已久,但这枝花仍旧是盛放的模样。上头的几朵小花苞微微张开,几朵大的花瓣鲜嫩,映出一片柔和的莹白。
洛元秋轻轻碰了碰花瓣,那枝花枝叶轻颤,仿佛能闻到花开时的芬芳。但她知道,这用法术强留的花,也只是愚人的障眼法而已,若是有外人进到这屋中来,这花就会立即枯萎,恢复它应有的模样。
岁月流转,浮世如花,一岁枯荣未改其貌。似乎是变了,又好像并未有什么改变。洛元秋闭上眼,将脸埋进柔软的被中,不再去看窗边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