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死胡同
明明前一日还是暖阳,这一日边忽然起了狂风,市井收摊趁早,懂些天气的老人甚至预料着要降雪,所谓“春雪不输冬”。
谢霖出门时走的急,也没想到天气会如此反复无常,于是厚袄没披,可十足地吃了苦头。李屹被派出去寻书本还没回来,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天,谢霖决定先往家里走着。
谁料刚拐过一条街,便碰到了纪渊。
男人怀里抱着一披狐毛大氅,一见到他,一言不发地快步上前,将衣服披到谢霖身上,只是衣服还没披稳,谢霖便后撤一步,大氅一半落下肩头。
“你来做什么?”
谢霖竖起眉头,再后撤两步,和男人隔开一些距离。
被冷落的男人有些失望,却没有上前,只看着谢霖抬手将衣服整理好,才委屈说道:“天寒,我来给你送些保暖的物件。”
谢霖此时倒不是为了往事而怨怼纪渊,只是陈定和著书一事他身份敏感,此时纪渊应当离他越远越好,说不定直接一纸和离撇清关系,再告诉众人他谢霖早就被逐出王府,这样下来表明纪渊的与他划清界限的决心,总也能洗脱一些怀疑,剩下的事情任由旁人说去,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他是这样的打算,若是谢霖早知道这件事,肯定越早做越好,只是如今还没来得及和纪渊商量,此时大街上虽然商户已经收摊,但仍有路人路过,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许是见谢霖许久不说话,纪渊又上前说道:“过两日我可能不能再来,今日相见见你。”
谢霖心底冷笑——可不是他不能再来,早做什么去了,现在想见见我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正事要紧,谢霖扯着纪渊进到旁边的死胡同里,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和他说道:“我都知道了。”
接着顾不得纪渊震惊,谢霖悄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便说你早将我赶出府去,以地契为证,翰林院的同僚也可以作证,接下来你不用管……”
“不可能。”
他还未说完,便被纪渊打断了,定睛一瞧,却见纪渊不知怎得红了眼眶,没得泪水,像是气急,愤怒又克制地说道:“我不让旁人告诉你,就是知道你肯定要这样做,你想都别想!”
一想起纪渊之前命人瞒着自己,谢霖也有些生气,但仍徐徐说道:“圣上没有批复,可那言官还是送了七八封折子上去,你知不知道他背后是什么人?!我尚不知你这两天做了什么,可多做多错,抓的就是自投罗网之鱼,这事情是指着我来的,你先撇开我,余后的我自有办法!”
谢霖情绪很少这样激动,即使是生气也是安安静静,可不知他哪句话刺痛了纪渊,男人扑上前来,一手抓住谢霖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有什么办法!你跟我说你又要计划什么!这次牺牲谁?你告诉我!”
纪渊从听到谢霖的法子开始,心中滔天的恐惧便开始作祟,更不要说谢霖又讲“自有办法”,几乎每一次这人的“办法”,都带有惨痛的代价,纪渊实在承受不得,连日的失眠和计划几乎耗干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行差踏错便会带着谢霖乃至整个王府葬身京城,他便夜不能寐。
肩膀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针刺般绵延不绝的痛令人清醒,谢霖茫然地对上纪渊赤红的双眼,徒劳眨了两下,闪烁地避开他质问的目光——他没有别的办法,只不过是自己快死了,弃车保帅便是最好的办法。
见他沉默,爆发的纪渊忽然松开了手,不只是青筋暴起的手,整个人几乎都软了下来,就这样靠在谢霖身上,头埋在那人肩窝处,谢霖撑不住他,踉跄地后退半步靠到墙上,恍惚间,他仿佛感觉到脖颈处有什么热烘烘的水汽,可衣服太厚,狐毛稍微一蹭便没了。
静谧没有停留多久,很快,纪渊便像休息过来一样直起身来,眼睛依然红彤彤的,谢霖看不出什么特别,仿佛刚刚的脆弱只是幻觉——谢霖忽然想问问,他是不是很累?
可话未出口,嘴唇便被两根温热的手指抵住了,纪渊不让他再说话,只是哑声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多管,只是我这几天不能再来。”
谢霖微微侧头,那抬起的手便力竭一样地垂落下去,冷风吹来,问候也被吞进腹中,他斟酌半晌,只好继续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事可大可小,我们还全不清楚,你先回去检点自身,小心被人泼了脏水……”他想提一个名字,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便哽在喉头。
“我知道,”纪渊点点头,“我已经派人盯紧他了。”
提及宋梓明,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往日的矛盾在临近的灾祸面前被轻巧地翻了篇,可卡在心头的一根刺还没拔出,而且现在也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将将入夜,两人无话对视良久,千言万语也道不明往日将来,可此刻又短暂如昼星闪烁。
是谢霖先垂下了头,闷声说道:“万事当心。”
纪渊始终望着他,眼眸深深,竟是有点陌生,念及种种,终是说道:“还有很多事情我们没有说清,等下次见面……”
他没说完,但意义尽了。
谢霖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允,只是又嘱咐一句“万事当心”,便推着纪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