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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号报上去的是三台水动织机,体积颇有分量,又需要江水驱动,因此单独得分一块临水平台。其他人不知道个中内情,只是一味眼红羡慕,齐齐认为是那景大商人长袖善舞,才能为昭华号挣到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祝锦宸早已听惯了这些不着调的揣度猜测,他埋头工坊,一笑置之。
但海市落成、旁人争前恐后早早将宝物送入大市时,那昭华号仍是一动不动。满目琳琅奇珍中,空荡荡的临水平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为着这事,何英浩还纡尊降贵,专程登门来找过一次祝锦宸。但他来得时间不凑巧,正赶上祝锦宸研发攻坚最紧张的那一段。工程现场一地狼藉,机械肢解成了多个部分交给不同小组同时制作,七零八落,没有什么成果可看。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祝锦宸将工程进度如实告知,何英浩什么都没看到,就被他好言劝走了。
织机完工时,祝锦宸想起来这事,又回头去邀何英浩。但大市开张在即,这一次抽不出来时间的人,变成了何英浩。
祝锦宸又担心那暗中生事的对头再搞破坏,不敢将织机孤零零地送过去。他找尽理由,一拖二求,终于让海市开了恩,允准他开市当天再将机器运过去。
于是到了这开市前夜,除了昭华号众人满怀信心、成竹在胸以外,整个琼江府中,竟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
一直不开箱,是拿不出宝物呢,还是要吊人胃口,拿个天大的厉害法宝出来?
事事顺风顺水、如有神助的景城住,若是能吃个瘪,那才叫有意思呢。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尽头,天工海市在震天响的炮仗与漫天花舞的红碎纸中正式开幕。三台尚未揭开盖头的纺织机,也终于稳稳当当,新嫁娘一般被抬到了光秃秃的临水平台上。
沿长廊一路走去,祝锦宸余光扫过,将两旁奇巧造物尽数收进眼底。
第一大类,也是场中最多的一种,是富贵人家中最常见的玩具器物。如造型灵秀的漆器、极小极精的牙雕、润泽无暇的玉像、镶金嵌翠的贝母屏风……亦是祝府家中,从前最多见的装饰器物。
第二大类,是祝锦宸从前最喜欢收集、把玩的。其中有箱庭式的木偶人剧场、能自动开合报时的五彩大佛、造型优美好看的双轮马车等。放在以前,他少不得要在这些能动会响的小玩意儿上驻足停留。但现在祝锦宸已清楚知晓,这些不过是好看外表构成的障眼法罢了。
洗掉彩漆,忽视掉姣好的外观造型,它们的内芯结构仍是手工玩具那一套,太过简单,不够引起他的兴趣。
第三大类,是祝锦宸从前不屑看、不去看,今天在此却发觉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小的有五色俱全、大小不一的作物种子,中的有瓦片、染料、硝石等,大的有石磨、风车之属,形貌丑陋,透着一股朴实之气,与他将要搬出来的水力织机,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三台机器占地面积颇大,很难忽视过去。送至临水平台时,已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目光灼灼,祝锦宸只当看不到。他亲手将那大红幕布拉下来,满面自豪之情,不意却听见周围人群中传来一片嘘声。
昭华号四份大礼雄镇琼江府的传奇故事,在场的达官显贵都听过了。听书人究竟不似那戏中人,始终都有几分半信半疑。
谁知这景城住,场面铺得够大,胃口吊得十足,红布一扯,现出来的居然只是三台木铁打制、造型土气的纺织机。
体型与寻常纺织机差不多大,除了多了一组笨重的轮子,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筒车、风车,尚且知道在结构上做些创新呢。
如此稀松平常,该不会是从织坊里端出来凑数的吧?
祝锦宸本人,对这种稀松平常的外观,却是非常满意的。
在与各位工匠的交流中,他知道了大多数人,对于新工具和新技术的接受程度都相当有限。一种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使用的新工具,带来的陌生感与不安往往会迎头压倒好奇心,教人们不敢轻易使用。将纺织机保持在一个司空见惯的外形上,是他在最后阶段特别提出的要求。
一种造型亲切、操作又轻松高效的工具,才有可能敲开更多人的心门。
人来人往,祝锦宸也并不在乎。他蹲身在临水平台上,把三台织机挨个检查了一遍,将水轮浸入江中,起身拉开制动刹车。
风雷声再次响起,但变得柔和许多,不再似上一回那样噪耳。三台织机以不同的频率规律鸣奏,织成一曲高低不同的交响。
伴着那悦耳的声响,远方水面上,正有一只小船,渡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