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回过身来,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脸色虽然还苍白着,却依然露出了笑意,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辛苦了。”
沈西泠身子都吓得有些软了,此时听他哄她,心里又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起来。
她把药罐子随手放到一边,又坐到床下去靠在他的膝盖上,声音很轻地说:“……你能不能别再受伤了?”
她依偎着他,令齐婴感到此时她的难过和心疼。
这话是没法答的,于是齐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用沉默给她以安慰。
两人长久地靠在一起,好像可以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后来还是齐婴先打破了沉默。
他仍轻轻拍着她的肩,任由她倚靠着,沉吟了片刻后说:“今日四殿下来找我……我们说起了六公主。”
沈西泠闻言浑身一僵,坐直了身体不再倚着他,回过头看向他:“嗯?”
齐婴也垂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告诉殿下,过一段日子之后……我会迎娶她。”
沈西泠愣住。
虽然她一早就有过这样的预计、今天下午也独自理清了一切,可那时乍然听到齐婴那么说,她还是愣住了。
心中那种熟悉的疼涩也又漫溢上来,比起头回听说他要让她嫁人时也不遑多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齐婴眉头微皱,眼神依稀也有些挣扎,他轻轻牵起她的手,说:“文文,你听我说。”
他说完这一句以后却沉默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仿佛也口讷了,不知该说什么。
而在那个沉默的空档里齐婴想了很多。
小齐大人是个善思且善断的人,越是面对艰难混杂的局面,反而越是能够定下心来思虑绸缪,而自与沈西泠情定之后,他便开始思考往后的路当如何走。
他不愿辜负家族和朝廷,也不愿辜负她,可他终归要有所割舍。
他生了去意——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会让一切打成死结,那他不如干脆斩断这一团乱麻,带她走。
离开建康。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的时候被小齐大人自己视作荒诞,但经日过去他细细考量后,却又觉得……还不错。
甚至是非常不错。
倘若留在建康,便难免继续囿于家族和朝局的困境之内,当年的沈相贵为一族之主尚且无法挣脱这个漩涡,可见此负之重。若想护住沈西泠、在他二人之间求一个圆满,他便要舍得他生来既有的一切——家族、亲人、官位、名声,所有的所有,与她一起离开这里,从此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这不单对沈西泠是好的,对他的家族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今的齐家权势太盛一枝独秀,而行高于人的后果总是难免惨淡。如果朝堂之上没有了他,齐家的势力固然会被削弱,但反而会因此变得安全,倘若高出另外两姓太多,则无异于与所有人为敌,届时别说天家,就算世家也不会再是朋友。他的长兄并非破立之才,但长于维系经营,只要不出意外,便足以保齐家安稳太平。
而如果他真要离开朝廷,那他就必须在这之前料理好一切。
他终归是个心里背着包袱的人,虽深知这个朝廷的腐朽,却仍对江左之地的百姓心存悲悯——倘若他要走,也一定在走之前做一切他能做的,譬如春闱取士,譬如兴兵北伐。
他必须在大梁开风气之先。今岁春闱他的确矫枉过正,但这也如他所料引发了士林的震动,而提拔庶族的口子一旦打开、下一任主考未免天下非议,便不得不顺着他的路子继续往下走,届时再有三殿下一党从中斡旋,大梁的官场便有机会为之一变。
他确实做不到立刻改变这个国家,却能尽力创造一个机会,这便是他仁至义尽,也是他给他自己的一个交代。
北伐之事则更是如此。
至今他仍未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能够接替他执掌枢密院,未免他走之后江左大乱,他必须尽快兴兵北伐、夺回三郡,趁眼下高魏局势未稳,一战定输赢。如一切顺遂,则江左未来十年无忧矣。
只要解决了这些事,他就可以安心地带他的小姑娘走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今日对萧子桁允诺北伐之后迎娶萧子榆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上限,如若再拖,必然就会引起萧子桁的怀疑,一年之内他必须把一切都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