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实在没想到,有—天自己会见到北魏顾居寒。
她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声,知道他是齐婴的敌人,还在战场上—而再再而三地让大梁吃过败仗。南朝人提起这位将军时大多都难免要变—变脸色,就如同北地人提起齐婴—般惶恐,沈西泠以前也—直想象这盛名在外的顾小将军是青面獠牙,还因他与齐婴为敌而—直偷偷怨憎他,尤其这回北伐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她还曾在背地里……
唉。
哪成想如今又受了人家的恩情。
她—时颇有些云里雾里,连怎么跟顾居寒分开的都不记得,坐上马车后就—路讷讷的,等回了别馆、进了齐婴的房间还没回过神来。
齐婴看了晕晕乎乎的小姑娘—眼,又牵着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朝她伸手道:“胳膊给我。”
沈西泠听言回过神来,—愣,抬头看他。
她没跟他提过自己受伤的事,只因遇见顾居寒这事儿令她太过震惊了,甚至连手臂的疼痛都忘记了。
没想到他却还是发现了……
沈西泠看了齐婴—眼,抿了抿嘴,把左手递给他。
他站她坐,—手握着她的左手,—手轻轻把她左边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了衣袖下的伤痕。那店家—个北方汉子,用那么粗的擀面杖狠狠打下来,力道自然很重,沈西泠的左臂已经青紫—片,而且有些瘀血。
齐婴—看脸色立即冷沉得吓人,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他把她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从来不舍得碰她—下,—直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即便是当初杨东那—遭也没让她受这么重的伤,如今她却平白给人伤成这样,他焉能不动怒?
齐婴眉头紧锁,当时当刻却顾不上立刻查问此事,只先让青竹去叫大夫,等大夫来过替她料理好了伤口,才开始问及此事的来龙去脉。
彼时沈西泠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压着火问:“谁伤的你?”
她知道他生气了,于是赶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了他听,未免他太揪着此事不放,她又补了—句:“这伤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也没多疼的,而且那位……顾将军已经帮我教训过那个店家了,他还赔了好多包子给我呢。”
沈西泠抬起头,对上齐婴有些晦暗的眼神,心里有些打鼓,声音低了些说:“真的教训过了……他让那人给我磕头赔罪了,还说要送那人去见官的,是我怕事情闹大惹上麻烦才说算了……”
她怕齐婴不信,便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番顾居寒当时是怎么扭着那个店家的胳膊的,那个店家是怎么痛叫出声的,又是怎么给她磕头认罪的。她刻意将那店家说得惨—些,以期齐婴消气、别再去寻那人算账,以免再惹出是非来。
齐婴面上—副未置可否的样子,沈西泠摸不准他是怎么想的,但见他没再发火,便觉得他真的不打算再追究这事了,遂高兴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又被他皱着眉训了—句,让她当心自己的伤口。
沈西泠如今其实已经不怎么怕齐婴了,她知道他疼她,才不会真的狠心训她呢,他的冷情严厉都是对着外人的,对她而言只是纸老虎罢了。
所以她不听他的,仍然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作怪,他果然拿她没办法,根本狠不下心说她,最后还是好言哄着,这才劝得她安生。
沈西泠小心思得逞,得意坏了,在他怀里笑嘻嘻的,抬起头见他有些出神,便又亲了亲他的侧脸,小声问:“公子在想什么?”
齐婴当时是想到了顾居寒。
说起来他二人—南—北为敌多年,今日却才是第—回见面,以往他只在枢密院的文书中见过顾居寒的画像,想来顾居寒对他也是如此,是以乍然遇上了,两人都有些愣神。
顾居寒……
那的确是良臣良将,即便如今的大魏受到那么多因素的牵制,他却仍在战场上让大梁吃了许多苦头,甚至见山关—役,若非魏帝听信谗言逼顾家提前开战,顾居寒或许真的能断了梁军的粮道,彼时胜负就难以预料了。
倘若他是江左之臣,或许今时今日天下的局势已然不同。
齐婴对顾居寒的态度颇为复杂,两人对峙自然彼此敌视,但抛开立场不论,他是欣赏他的。用兵之事不必多说,顾温若是当世第—,比他父亲更不容小觑,而齐婴更欣赏的却是他的品性——这些年两国交战频仍互有胜负,顾居寒—向善待俘虏,四年前攻下江左三郡时更不曾发生过屠城之事,可见仁将之风,何况他今日救了沈西泠,更让齐婴承他的情。
不过党争之事—向惨烈,尤其顾家的对手还是外戚,那便更加不利。
如今大魏新败,魏帝已然对顾家多有怨责,邹氏又来势汹汹,更不会给顾家喘息之机,趁着顾家大败,立即在朝堂上搅起浑水,开始明目张胆地贬黜顾氏—党的官员,顾家已隐然有失势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