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可跟齐宁不同,他是正经的齐家嫡长子,又是当朝尚书台右仆射,钱庄的东家一见他的私印,那真是欢喜不可胜言,立刻就将大笔的银钱借给了齐宁,还生怕他不借呢。齐宁得了银子,又将钱以四分利转借出去,左手收着还得起的人所给的高额银息,右手又接着还不起的人所给的良田土地,不到一年,过手的数额便足可以让朝廷摘了他的脑袋。
这事在齐婴北去和议后不到半月就事发了。
有受此案之害的百姓走投无路之下自尽了,其亲眷痛不欲生一路告到天子脚下,新帝闻讯震怒,立即下令廷尉彻查,这一查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齐大公子也查了出来。
齐宁不是官身,还有转圜的余地,而齐云堂堂尚书台右仆射那就是知法犯法。更糟的是他本来主理的就是田亩丁税变法之策,此事一出更加拆解不清,众人都说他这是借职务之便给自家人大开后门,齐家这是要行霸道之路。
一门嫡长子都卷入了大案,相爷作为一族之长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在齐大公子和齐三公子双双被押入廷尉法狱的次日就被新帝召入宫中问责垂询。相爷不意惊变乍然发生,当时怒极攻心,随后不久便病倒了。
这段日子相爷病倒、长子与三子入狱、次子远在北地,家中一切事情便都压在了尧氏一个人身上,她一面照顾着齐璋,一面去牢狱中探望孩子们,另一面还要四处打点关系试图翻案,实在分身乏术苦不堪言。更不妙的是树倒猢狲散,即便如今的齐家还没有倒下,但众人已经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纷纷退避三舍,甚至连赵家几天前也退了赵瑶和齐乐的婚约,让尧氏四处碰壁。
长媳韩若晖见局势如此自然忧心如焚。她的丈夫那样中正清廉,又生在世家高门,要什么没有?还要去碰放私债敛田亩这样要掉脑袋的买卖?他自然是受了冤屈的!只是如今公公病倒,二弟又远在北地借不上力,原先巴着齐家阿谀奉承的百官如今便跑得不见人影,她又能依靠谁呢?只能大着肚子回去求娘家,请韩家人代为斡旋、救她夫君出狱。
可娘家亦让她寒心。
她的父亲韩守松对此不置可否,大伯韩守邺却十分坚决地拒绝对齐家伸出援手,还似乎十分快意地说:“风水轮流转是大过天的道理!那齐家顺风顺水几十年处处压人一头,怎么还不许他们家倒霉了?——他们不是很厉害么?那齐敬臣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人就能定乾坤么?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找我们家做什么?”
韩若晖知道,这位伯父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平素最爱面子,他自觉在北伐之战中怯战丢人被齐婴拿住了把柄,便一直对他不满。而他明明是倚仗着齐婴的谋略才得了北伐大胜的功勋,如今他却急于让齐家倾覆,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抹去自己怯战的旧迹、才能一人独揽所有功劳。
……何等卑劣荒唐!
韩若晖又气又怒,却不得不为了救丈夫压着脾气,苦求父亲援手。
他的父亲韩守松是一族之主君,对这事自然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更明白。
齐家……他们一枝独秀行高于人,时日一久自然难免招致祸端。眼下齐二前脚刚去往北地,后脚齐云齐宁便事发,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私债、田亩,这些生意一贯是傅家人爱做的,或许齐家人是着了道,被傅家人设计卷了进去,而傅家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后,是天子姻亲,那么……这便是天子授意了。
且不说新帝有韩家一半的血脉,就算他与韩家毫无瓜葛,韩家就能帮齐家了么?此时去帮齐家,无异于同时于天家和傅家为敌,韩家办得到么?即便他们办得到,如此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韩守松望着自己的女儿,沉沉叹了一口气。
诚然他是若晖的父亲,诚然他是看着齐云长大的,诚然他与齐家私交甚笃。
但在家族利益面前,这一切都无足轻重,他是韩家的主君,要为一族之兴亡负责。
如此风口浪尖,韩家不能沾上是非,至于齐家……只能他们自求多福。
韩守松如是思虑过一周,便拍了拍爱女的手,叹曰:“如今你那婆家是非多,你有了身孕也不便四处奔波,还是留在家里养上一段时日吧,等风头过了,再说回不回去的事。”
这话……
……莫非是要她和齐家划清界限?
韩若晖一听心如死灰,彻底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明哲保身,他不会管这件事的。
韩若晖是世家之女,自幼亦明白万事以家族为先的道理,只是她与齐云成婚数载,二人夫妻和睦恩爱无比,她的确爱着敬元,爱那个人的风骨,甚至爱他的刻板迂腐,如今他身在牢狱,他的家族又大难临头,她怎能就如此弃之不顾?
她与父母叔伯撕破脸皮大吵一架,随后毅然回了齐家,只是连日操劳动了胎气,已经快六个月的身孕很是危险,今日大夫来看过还说有滑胎的征兆,请她务必好生将养休息,徽儿这才到了尧氏屋里,为了不打扰她母亲。
两月来的诸多变动自然也惊动了齐老夫人。
老太太亦知道放私债收田亩是她娘家人常做的买卖,一听闻敬元和敬安入狱的消息便大觉不妙。只是她提携了娘家那么多年,心想娘家人也该是念她的好的,便立即让人去请傅家的主君傅璧来了府上,让他想法子帮帮两个孙儿。
那傅璧同齐老太太一向不亲,过府之时虽满口答应,但事后却不见有什么动作,老太太一看这可不行,便换了正儿八经的诰命服,拖着古稀之年的老迈身躯进宫求见当朝皇后——便也就是当初她最疼爱的侄孙女儿,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