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身在上京的顾居寒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左的书信。
来国公府送信的人他是认得的,工部的一个五品官员,平素与他交情不深,那日却忽然到了府上拜访,说有一信要请将军过目,另还有一物请他笑纳。
其实那段日子顾居寒是没什么心情见客的。
他的父亲自北伐大败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顾家的境遇也很不如意,邹潜又是那样步步紧逼,他实在颇感力不从心,只深觉朝堂比沙场还要凶险万分。
他本有意谢客,那官员却很执拗,始终站在国公府门前不走,还说务必要见他,他没了法子,终还是请人进了书房。
那官员给了他一封信和一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木匣。
他挑了挑眉,先打开了木匣。
纵然顾居寒平生多见风浪,也依然被那其中的东西惊地失了言语。
……那是足以供养他麾下全军足足一月的财富。
他大为震惊,又立即展信去看那封信,却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无衣》,诗经秦风中的一首。
信无落款,可那字奇险率意似快刀斫削,飘逸之后又隐然而有兵戈之气,乃是大梁齐敬臣亲笔无疑。
齐敬臣……
无衣一诗原讲的是将士在大战之□□抵外侮的壮心意气,兼而有同心同德的深意。他给他此信和那样一笔财富,意思是……
顾居寒的眸色深了。
他缓缓将书信放下,继而抬目看向那工部的官员,脸色冷若冰霜,道:“大人原是南朝细作,如此明目张胆在我面前挑破身份,是料定我不会禀明天子么?”
那官员闻言拱手,神情却很平静,答曰:“自下官北来,便不曾想过能活着离开,若将军揭破我身份,亦不过是下官的命数。”
顾居寒眯了眯眼:“你不怕死?”
那官员答:“既入枢密院,死生已交于大业,上官之命不可违,此信务必要交于将军之手。”
顾居寒审视着他,问:“交于我手何用,又怎知我定会让你的上官称心如愿?”
“下官不知,”那官员答,“只是枢相有命,无所不从而已。”
顾居寒冷笑一声,将那只木匣推至那官员眼前,道:“即便他叛国?”
那官员闻言一愣,随后却立刻别开了眼不看那木匣中装了何物,低头拱手曰:“我等深信,上官行事自有道理。”
那是真正发自肺腑的信服。
顾居寒闻言眼神更冷,再不置一词。
那官员离开后,顾居寒在书房中独坐至深夜。
齐敬臣。
他与这个人为敌多年,本以为早已知他甚矣,未料还是不明此人之心。
他曾以为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志之士,心甘情愿为南朝挡一切灾殃,从大魏的铁蹄下保住那个已经腐朽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