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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翻滚如云的雾气,才出卖了一些他死死隐藏的情绪。
如果可以流泪,阿秀会潸然泪下。她心中酸涩,不是因为此刻疏离又威吓的几句话,而是为了早就魂飞魄散的朝云,亦为了眼前的这个他。
这世间,没有谁比她更能明白,这种数着日子、一天天煎熬的痛苦。因为,她亦是这样,靠着执念,度过了千年。
“你想用我来祭她?”
阿秀并不惧怕,反而上前一步,仰面凝视着他。哪怕中间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他依旧是他,万年不变的阴鸷面容,和最初相遇时一样。
那时候,阿秀做鬼不过百来年。那段时间,九州饥荒,死的人很多很多。她遇见桐江时,他正冷着一张脸,将抢来的半块烙饼,递给身旁瞎眼的妹妹——朝云,顺便自己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只这一幕,就让阿秀决定跟着这对兄妹俩。反正她也无所事事,整天游荡。
过了一年,饥荒还在继续。那个男子因为一个红薯,活生生被人打死了,化作了世上最可怕的怨鬼。鬼差要带桐江去地府投胎,可他不愿意,只说放心不下妹妹。
一言不合,两方自然就打了起来。可桐江哪儿是那些鬼差的对手?眼见着他的魂魄要被勾走时,蹲着一旁看热闹的阿秀,终于出了手。
至此,她带走了桐江,与他作伴。此后,没过多长的日子,他俩又接到了那个瞎眼妹妹。再后来,桐江怨气越聚越重,亦越来越厉害,逐渐成了鬼界一个风声鹤唳的名字,到很后来,连阿秀都打不过他。
他们占了山头,收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日子也算逍遥快活。直到阿秀一次又一次地,固执地要去找阿牛,然后,一切都变了。
久远的记忆突然袭来,被死死定在檀木内的三魂七魄,就又开始互相撕扯。阿秀痛苦不堪,头痛欲裂。
“桐江,当年,你没了朝云,我亦……没了他啊!”她难受的摇头,只想摆脱那些痛楚。垂在耳旁的发丝,在一片浓雾中,轻轻飘摇。
桐江伸手,那只手比阿秀的脸更加苍白,像是蒙上了一层秋霜。他指尖轻轻掠过那些柔软的发丝,却依然落到虚空之中,根本触摸不到。
“阿秀,跟我回去吧。”他说:“我会让你形神俱灭的时候,好受许多,不会再如此的难受。或者……我给你留下一缕魂魄,这样,我们就又能作伴了。阿秀,朝云没了,我其实最舍不得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喃喃自语之间,那道阴寒的戾气越发霸道,从四面八方向那抹纤瘦的朱红逼迫过来。
阿秀压抑许久的煞气,此刻嗅到这丝危险,亦活了过来。随着大喝一声,一道刺目青芒,在她身上盘旋散发开来,一点点劈开浓浓的黑雾。
两厢对峙,谁都没有动。他们不是仇人,却有着跨不过的血海深仇。
过了半晌,桐江叹道:“阿秀,你早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他一挥宽袖,四周墨色皆散,一干二净,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你走吧。”桐江偏头,不在看她。他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出手。前几天,听手下禀告,说曾遇到过一个和阿秀内力类似的厉鬼,他便一路追来。下了无数个决心,说了无数的狠话,可到这最后关头,依然不敌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阿秀,是他相依为命过的恩人。
阿秀的一身戾气,早就不能收放自如了。前几回幸好有明英在,替她化解了一些。这一次,陡然又被激起,怎么刹得住?她一手撑伞,迟迟未动,可体内早就大浪滔天。
等桐江发现不对劲时,阿秀的双眸完完全全变成了赤红色。她身上拢着的青芒极盛,而四周檀香重重萦绕,成了最浓烈的毒药。
若再不化解,阿秀就彻底迷了心智!
这种情形,桐江见过不少。而那一年,他们最后分别时,阿秀就是这样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他不敢耽搁,便出了一招,擦着她的发髻而过。
感觉到对方的动作,阿秀无意识地,执伞迎了上前。偏偏对方只闪不攻,两厢缠斗之间,阿秀出招更凶更狠,招招致命,完全是厉鬼的本性所致。
桐江不是明英,他根本不懂什么清静经,此刻,只能循着鬼界的规矩来。在躲避了许多招之后,他一个闪身,避到阿秀身后,在茫茫虚无之中,紧贴着她。阿秀回身,一个是鬼影,一个是人身,面对面,靠得很近。
桐江手掌向下运气,一阵阴风飘过,那道墨色重新出现,将他俩紧紧裹在其中,亦将那道青芒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桐江使了什么法子,阿秀闯不出去。她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面模糊的影子,将自己的戾气吸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