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朕先前问过你该如何取舍,你没有回答,那么今日朕便告诉你朕的答案。”
“一个人永远比不上天下人,无论他究竟是谁,亲人也好,爱人也罢,都不过尔尔。你既想坐稳这江山,便永远不可把任何人任何事看得太重,这样予你,予他都不是好事……”
“……我今后,绝对不会如您这般!”
未等萧功成把话说完,萧憬淮便已横眉冷对,出言喝阻驳斥,斫发的眉目凌冽如锋。
“好。”
并未因萧憬淮的喝斥面露丝毫不悦,萧功成只是神色淡淡地回首一睨,因苍老而略显瘦削阴戾的脸上面无表情,“朕等着。”
“但是朕希望你记着,哪怕你再怨、再恨,可你骨子里流着的,依旧是朕的血,生是萧家人,死亦是萧家鬼。”
“送五皇子回府。”
神情晦暗难定地说完这句话后,萧功成便转过身去,不再多加言语。很快便有两个内侍走入殿内,将瘫跪在地的萧憬淮“请”出了两仪殿。
在萧憬淮守着姚充媛的坟冒雨跪了三天三夜,回来便发高烧害了场大病,贺重霄一直很是担忧,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他因姚充媛的逝世而想不开。
可在退烧醒来后,萧憬淮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没有哭闹,没有落泪,更没有想着去寻死,而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去放在朝堂上。他开始利用林家,利用先前一直以来积攒下的人脉,开始广交豪门勋贵,开始在私下用自己的手段去尝试着探寻真相。
萧憬淮很聪明,尤其是在这些阴谋上他更有着胜于阳谋的过人才华,他谨小慎微却又大胆果决,就像是嗅觉灵敏的虺螣,天然便拥有着捕捉猎物的能力。
越是在这捭阖之道中混得如鱼得水,萧憬淮面上真正的笑意却是愈少,整个人愈发沉默寡言了起来。本就因小产而悲恸欲绝的豫王妃见状更是脆弱不满,饶是脾性贤良淑德如林似锦都受不了府内接连的低压,吵嚷着回了趟林府娘家。
贺重霄见状心下自是忧心忡忡,但是他却不知该如何规劝——
他没有这个资格。
何况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确实是存了些小心思,他确实怨恨晋王,恨不得能将其千刀万剐,若是萧憬淮能就此扳倒晋王,让其陷入万劫不复,他心下说不开心、不高兴定然却是假的。
“皇嫂。”
“对不起……”
两月后,当在宋王府的宴席散场,迎面遇上宋王妃娄攸宁,这个受命于晋王而导致林似锦小产的女人。面对对方的道歉,萧憬淮显得漫不经心,他只是略一敛衽道安,便转身将要离去。
“皇嫂这番话不必同我言说,小王受之不起。”
漠然留下这句话后,萧憬淮转身便要走,却被娄攸宁出言叫住。
“殿下留步!”
“……这个匣子中装的是妾这些年来掌握的晋王的罪证,只要殿下您再稍加撺掇,数罪并罚,想来让陛下将之黜去封地已是足以。”
见萧憬淮闻言不答,也不接过那锦盒,娄攸宁心下一急,俯身弯腰,将那锦盒朝前一捧,又亟亟补了句:
“殿下不必怀疑,妾身不会加害殿下,也不求殿下感激妾身……因为妾做这一切是为了妾的夫君,为了宋王殿下,殿下您若是要谢便请将之记在夫君身上吧。”
萧憬淮虽略有迟疑,可最后却还是接过了那个锦匣,在萧憬淮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后,豆大的汗珠自她鬓角滑落,娄攸宁却是捂住了因未及时拿到解药而一阵刀割般绞痛的心口。
当时去豫王府上给林似锦通风报信的女婢正是娄攸宁所扮的,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定会害得豫王妃小产、萧憬淮震怒崩溃,她知道这样她便会成了害死萧憬淮孩子的间接凶手。
但她受制于晋王,为了拿到解药,继续苟延残喘地陪在萧憬渺身边,她别无办法。
可这些日子,每当萧憬渺给她画眉点靥,为她吟诗作赋斟茶煮酒时,她心中却总会泛起一阵愧疚自责——
她也是女人,也是王妃,要是有人这般害死了她同宋王的骨肉,她心里又该有多么肝肠寸断?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她又何德何能配站在这个光风霁月、明月入怀的君子郎君身边呢?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亲手结束这一切虚妄错误的镜花水月吧。
娄攸宁想着,又是一阵咸腥翻涌上喉头,她随即缓缓阖垂下了眼睑,在她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定格着的画面,是走出厅堂便旋即变了面色,朝自己飞奔赶来的那一抹猗竹昆山般的翩跹白衣。
回到王府打开那锦匣后,萧憬淮发现其中满当装着的确然是萧憬澎这么多年来所触及的所有罪证:秘通外臣,暗建私军,赋性奢侈,居心叵测……条条列列俱是清晰明了,并且多已附上了书信文案作为佐证。
凭着这个锦匣,萧憬淮这么久以来的沉浮隐蔽、拉拢世家大族的心机手腕,以及贺重霄的助力。半余年后,皇帝罹病,这些年来行凶作恶的晋王终是自食其果,遭了报应反噬,罪行披露,御史台弹劾上书,圣上满朝皆惊,终是数罪并罚下诏被贬黜去封地。
“……萧景淮,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薄情家伙,你不得好死!!”
被押送着离京的临行前,晋王萧憬澎与进宫面圣的萧憬淮擦肩而过,他赤红着双眼,回头冲其高声怒吼。
萧憬淮这招着实设计得阴险,像是九连环般环环相扣,却是让他哑巴吃黄连般自讨苦吃,食了自己种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