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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了半晌,沈墨瞳抬起眸子,迎上了易卿阳的目光。她眼底的平静,无畏无惧,敛去锋芒,直如寒渊沉潭般,波光暗定,无人冷寂,虽是姿仪静美,却是已决绝相对。
易卿阳察觉她的寒意,有些微怔愣,却也内心安定下来。沈墨瞳的临危不惧,冷定果决,他是已见识过的,如今她若总是乞怜,畏怯,孤苦悲伤,那才是事出有妖,更需要小心戒备。
沈墨瞳开声道,“世人皆攀高踩低,无利不起早,燕王也罢,表哥也罢,叶修,……,也罢,谁会毫无目的无有所图地接近我?我娘早逝,而她高居贵妃,我一个女孩儿,举家被灭门,身无长技,而她的儿子,贵为亲王,风头日盛。我娘和她有仇,表哥会帮谁,已是不言而喻,如今擒了我,却不知道表哥,要如何处置。”
处置。易卿阳听到后来便笑了,柔声道,“傻丫头,表哥处置你做什么?”
沈墨瞳的唇角漾起一丝笑,“不处置我,如何去讨好他们?表哥不是要帮吴王夺取皇位,要她为太后,权倾天下的吗?”
易卿阳没说话。沈墨瞳道,“还是想要我供出擎天索?我与她的仇不共戴天,让我献出宝藏帮她的儿子继位,表哥休想。”
易卿阳沉默半晌,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突然闭上眼,苍然道,“严刑逼供的法子,有好多种,千刀万剐也不过一死,再惨烈不过,跺去手脚,挖去眼鼻,泡在酒里做成人彘,我沈墨瞳,逆来顺受,听凭处置便是。再别像,”沈墨瞳忽而睁开眼,双眸凝光,很是明灿地笑道,“宣王对待我娘似的,贬为奴扔到军中荼毒,却不想被人救了,哪里如一刀杀了,免除后患!”
地室黑暗如墨,那一点如豆微光原本单薄暗弱。沈墨瞳出口的话如铁马秋风,风霜冰雪,冷酷杀伐,偏人却笑得如枝头春花,风神俱静,清艳如妖。易卿阳望着她,心底便沁上丝寒意,一个人抱定必死决心欲鱼死网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说出的话如阴魂野鬼,而说话的人却笑靥如花。
沈墨瞳温驯地伏在自己的膝上,侧着头笑语道,“我便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委身仇雠,所以表哥也不必再细心笼络,只讯问刑求便是。若是其间我熬刑不过,语出求饶,表哥自不必理会,因为一旦真停下来,我必反悔,什么也不会说。”
她的姿态,很是静婉柔美的,仿似与自己最亲近心爱的人,贴心娇软,絮絮低语。可在易卿阳听来,却有那么一点不寒而栗,她好言好语,细细地和人商量对自己用刑的事,嘱咐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求饶,这女人,便是志在求死,也忒诡异了点。想至此,易卿阳勾唇一笑,说道,“墨瞳儿,真不怕么?”
沈墨瞳道,“人皆是血肉之躯,莫说是酷刑加身,便是寻常的鞭笞棰楚,也是怕的。”
易卿阳突而沉默。是,血肉之躯,她直言不讳地承认,她怕。她的脑子一直很清楚,并不是出于气恨激愤的胡言乱语。可是难道,仇恨便真的能战胜死亡与肉体的痛苦?
易卿阳的内心做着权衡犹疑,他身后如豆的灯花突然跳着亮了一下,便转瞬黯淡,熄灭掉。
无边的黑暗,如未被晕染而开的浓墨,黑得让人窒息。
易卿阳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不辨喜怒,也没有声息。沈墨瞳也保持着如旧姿势,纹丝未动。
像是一场心力与执念的角逐对峙,这场角逐抛弃光,抛弃亮,抛弃情,也毫无商量。
良久,易卿阳淡淡吐了口气,缓声道,“七姑这些年,却也是做得太过了。只是你这又是何必,你留在我身边,我自护你周全,七姑,她也是不能把你怎样的。”
沈墨瞳的话音在黑暗中有几分幽冷,反问道,“表哥尚听人之令,如何能护我周全?不过是想甜言蜜语从我这儿诳了擎天索的秘密,然后再一刀杀了,这种伎俩,也拿出来用,我看起来,便是那么好骗么?”
易卿阳在浓暗中猛然起身,沈墨瞳顿觉一种威严如山压顶,如水覆面,让人心生敬畏而一时屏住呼吸。易卿阳盯着沈墨瞳的方向,沉默半晌,怒气收敛,咬牙道,“那墨瞳儿便认为我甘做别人的一条狗,在为别人夺取江山?”
沈墨瞳诧然抬头,愕然不语。
易卿阳仰头吐了口气,在暗夜里缓缓地踱步道,“除掉了燕王萧煜,皇帝再无可用之子嗣,而吴王和贵妃,所依仗的不过都是我,届时老皇帝一死,他夺人孤儿寡母江山的事,在他身后,便不会重演吗?”
说完易卿阳从袖子里摸出火石,打着,点亮了灯。光亮冉冉地在地室里晕散开,沈墨瞳不遑一瞬地望着易卿阳用一根银簪,闲散地拨着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