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每日解手沐浴呢?”
久久没有回应。
明琬记录的笔一顿,侧首望去,看到了闻致眼底的疏冷和难堪。
“最开始,他们会帮,后来我自己……”过了很久,他艰涩地吐出几个字,然后闭了嘴。
那段在黑暗中挣扎,没有尊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必定是他内心深处难以启齿的伤痛,撕开时连皮带肉,鲜血淋漓。
明琬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闻致沐浴用的汤房,房中的浴池很浅,不过两尺来深,且并非嵌入式,而是凸起于地面,刚巧与闻致的轮椅齐平,池子的另一边是一张换衣用的卧榻,榻边供人攀爬借力的扶手已被磨得很光滑。
以闻致要强的性子来看,他必定是稍有好转后便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哪怕摔得头破血流、花上数倍的功夫,也要坚持保持自己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明琬甚至能想到闻致是如何从轮椅上迟缓地宽衣解带,慢慢将双腿放入浴池,再攀着边缘滑入其中沐浴,沐浴完后,又是如何拖着湿淋淋残废的身子攀住卧榻扶手,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去擦干换衣……
明琬没有继续追问,心情沉重地在簿子上写上“双腿触之有感,性子极度要强,能自理”。
第二日,明琬将明承远请来了府上。
接到青杏送来的请帖,明承远心中很是顾虑,还以为宝贝女儿在宣平侯府受了委屈,当即就收拾药箱赶来为女做主。
谁知到了侯府,就见女儿急不可耐地拿出闻致的初诊记录给他看,道:“阿爹你看看这个,世子的腿能有几成机会康健?”
原来是为了闻致的腿……
明承远松了一口气之余,又隐隐有些顾忌。知女莫若父,他能看出这傻姑娘对那冷傲无礼的少年动了情,这注定是一份不对等的爱情……
“阿爹?”
明琬牵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担忧道,“您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子还没养好?我送的那些药,您没吃么?”
明承远回神,不知为何长叹一声,接过明琬递来的纸张仔仔细细研读了一番,方道:“虽腿有知觉,二便自理,但因病了太久,恐脊椎中有损伤,亦是难以自愈。即便是为父这等水平的医者费尽心血,也只有三成的把握。”
明琬眼中的希冀黯淡下去,随即复又亮起,笑着道:“三成把握也够了,至少不是毫无希望。何况我年轻,精力足,有更多的空闲调整药方对策,兴许希望更大也未可知!”
明承远讲了些自己治疗偏瘫、久卧在床的治愈病例,将药方子默出来交给明琬,道:“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先内服外用将经脉疏通,待肌肉恢复力度,再让他慢慢尝试借助工具站立、行走。”
明琬应允:“知道啦,阿爹!”
“琬儿……”明承远深陷的眼睛注视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明琬道:“阿爹还有何事?”
明承远黯淡的唇嗫嚅了一番,终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哑声道:“爹别无所求,万事只要你开心就好,但不管如何,万不可荒废医学药理,不可将自己的全部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过得没有自我。”
明琬觉得阿爹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不由脸一臊,垂首说:“好。”
……
整个二月,明琬都是泡在耳房改造的药房中,不断翻书记录,配药试药,连梦里都是茯苓、白术、骨碎补的药材满天飞,等到回过神能喘口气的时候,才发觉墙外的桃花不知何时开了,灼灼一片,蜂围蝶阵。
青杏抱着一束新折的桃枝进门,喜盈盈道:“近来真是好日子呢!小姐你看,花开了,老爷的事也有了结果。”
这是忙碌间隙中唯一的好消息。
容贵妃的“酸汤”一事水落石出,据说是另一个新得宠的昭仪嫉妒她有孕,故意买通膳房中的厨子改了酸汤配方……不管真假,阿爹所受的折磨都得以结束。
“小姐,你都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去睡会儿吧!”
青杏蹲身望着明琬眼底的疲青,劝道。
明琬摇头道:“待我研究完这个方子。闻致的腿已经耽搁了一年之久,不能再拖下去。”
青杏道:“小姐,你脸都熬瘦啦,再怎么着急也要顾着身子啊!何况,我看姑爷每日冷冰冰的,您为他做了这么多,也不见他有句好话。”
明琬道:“我为他治腿,不是想博得他的愧疚或是感激……”
“我知道,他救了老爷两次,您是在报恩嘛!”
青杏嘟囔道,“那小姐,是不是世子的腿好了,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明琬捣药的手一顿。
她记得自己刚嫁给闻致的那晚,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新婚之夜,她还和青杏躺在榻上畅想了许多和离后的光景……如今想来,那些单纯负气的话如同遥远的前世般,已变得斑驳模糊。
明琬改良了古偏方,将药材碾碎拌葱汁捣成泥,每日让闻致敷于足部,坚持热汤药浴,活血通络。闻致不爱喝药,不爱吃蔬果,明琬便想方设法给他调配药膳食补,一个月来倒有些细微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