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旁的闻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小肉手中紧紧捏着糖吹马儿,似是想送他又不敢。
闻致前脚在渡口上车,来迎接的侍卫后脚便将加急的公文送了过来。一路上,闻致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凝神批示,若遇到棘手之事,便从窗口递出吩咐随行的侍卫尽快安排。
他处理公事时肃然冷冽,全然独立于街市的热闹之外,难怪小含玉不敢打扰他。
明琬捏了捏小含玉软糯的腮帮,正要告诉她安静些,就见一旁的闻致轻轻合拢了公文,幽深的眼神扫过明琬脸上,再轻轻落在小含玉身上。
小含玉很会察言观色,见他暂时休憩,便忙将糖官儿递上,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道:“闻大人,吃糖呀。”
她终于改了口,随着明琬唤他“闻大人”。
闻致是个缺乏共情的凉薄之人,从不知“同情”“可爱”为何物,对小孩儿亦谈不上多喜欢。但此刻,他却毫不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那支与他气度格格不入的糖官儿,道了声:“多谢。”
说话也像是对待下属,规矩端正,而后将糖官儿往车窗缝隙中一插,又继续审阅近来情报公文。
见闻致收了自己的礼物,含玉扭了扭身子,攀着明琬的肩坐起,用自以为很小实则车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神神秘秘道:“娘亲,他喜欢我们呢!”
明琬赶紧捂住了这张童言无忌的嘴。
阳光透过飘动的窗纱漏进来,打在糖马儿上,呈现出琥珀般通透的光泽。
到了永乐街街角,已能看见枯枝后耸立的闻府青檐,一切恍若隔世重逢。
快到门口,明琬的心中方后知后觉地泛起些许涟漪。车停,她没有立即下去,而是望着闻致道:“闻致,有几句话,我想和你约法三章。”
闻致坐得很直,闻言调转视线,道:“你说。”
“其一,近半个月,我会将草药图经的编撰事宜收尾,若非急事不会离府,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呆在府中方能放手去做之事,最好在这半月内完成。”
“好。”
闻致不假思索。
“其二,待图经医书修纂完毕,我需与太医署及诸位前辈沟通订正,那时你若再需要我配合,定要提前与我说明白,如若冲突难以协商,我会按照自己的办法处理,你不得加以阻拦。”
“嗯。”
“其三,据近来脉象所看,你身体劳损颇多,双腿更需巩固呵护,方不至于在阴冷潮湿气节疼得下不来地。”
明琬直视闻致深得能溺杀人的眸子,清越道,“你虽是高高在上的一朝首辅,于我而言也只是个病人而已,一切诊治手段、用药之事,你都得听我的,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为之。若固执不配合,我便不管你了。”
闻致习惯于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掌心,故而听明琬提及和“离开他”有关之言,他的神色有一瞬难以控制的僵硬。很快,他压抑住心思,喉头几番滚动,终是姑且应允:“好。”
明琬放了心,抱着小含玉下了车,首先扑过来的是青杏。
这个小丫头长高了些,瘦了些许,眉目都长开了,只是依旧是个憨憨的哭包,抱着明琬便哭得惊天动地,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在呜咽些什么。
她依旧唤明琬:“小姐……”
小含玉被挤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明琬只好将小孩儿放下来,轻轻抚了抚青杏抽噎不止的后背,轻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小姐,你太坏了!呜呜……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离开?这五年来,我每日都在想你……”
青杏一边说着“我再也不理小姐了”,一边又将明琬抱得死紧,弄得小花一直在旁边念叨:“哎呀,杏儿别哭了啊!哭起来多不好看呀,把嫂子的衣裳都弄脏了,别哭了,乖。”
好说歹说,小花总算是顶着闻致幽深冷冽的目光,将青杏拉开了,明琬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止青杏,丁管事和下人们都迎出来了,其中还添了几张新面孔。
丁管事还是五年前的老样子,只是鬓角添了几缕银霜,交叠手朝明琬行礼,又将探究的目光落在躲在明琬身后的含玉身上,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顿,小心翼翼道:“这位女公子是……”
明琬知道他大概误会了,便低声解释道:“丁叔,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唤作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