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许长海将书桌上的物什一扫而下,砚中之墨倾溅在青石砖地上,为惨不忍睹的地面更增添一分杂乱。
下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许清元挺直着脊梁站在他对面,一语不发。
“姓黄的算什么东西!仗着他老子的威望,敢在朝堂上放肆!”
许长海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扫完桌面还不解气,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它狠狠掷到许清元脚下,“上万的举人考生,就你有能耐,非得授人话柄,难道你觉得为父在京中过得很容易?”
许清元弯腰将翻趴在她脚下的那本《商论》拾起来,拍拍上面沾染的尘土,抚平后放在旁边的高几上,讽刺地笑道:“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您在朝廷上被攻讦难道是因为我?怎么宁中书居然未帮您辩驳几句,激的您回家找我来问罪?”
在这个许家,许长海就是主宰,他怎么能忍受在自己拥有绝对权威的辖内被挑衅反驳,许清元的话一瞬间就点燃了他的怒火:“不孝之女!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许长海一拍桌,盛怒之下呵命下人动手。下人们暗暗叫苦,主人家父女吵架,但过后还是亲人,况且以大小姐今时今日在家中的地位,事后回过神来,他们这些人才叫费力不讨好呢。
见下人磨磨蹭蹭的样子,许长海看向他们,怒喝道:“没听到我的话?你们都是聋子吗?”
这时,许清元适时开口道:“陛下尚未下令责罚,父亲先要罚我,岂不是自认有罪?”
只这一句话就成功阻止了许长海刚刚下达的命令,他回过神来,面色微变,随即挥退下人,眯着眼看向跟前的女儿,冷笑道:“虎皮大旗倒是很会扯,皇上只说明日再议,可未证你之清白。有这机灵劲儿,在贡院之时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来?”
“父亲的称赞女儿当不起,女儿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考生们葬身火海。”
许清元对于他的反应早已有所预料,他们这些为官者大概都是一个德行,绝做不出她那么光棍的举动来。
见对方理智逐渐回转,许清元问:“皇上怎么能顶住黄尚书等人施加的压力,将此案成功推迟的?”
许长海泄气般坐回椅子上,无奈叹气:“没有宁中书出面抗衡,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你这个脾气一定要改,否则早晚招来祸事,”许长海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
许清元轻笑,“父亲,人都说三岁看老,从我小时候第一次为读书的机会与您抗争之时,您就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辈子改不了的。”
就在父女两人谈话的同时,方如希从宫内回到自己的学士府上,独自进入书房,他关好门窗后,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字条。
方如希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迹,轻舒一口气,然后将其放在了烛火上。
火苗欢悦地跳动着将字条吞噬,焰影中恍惚能看见几个斑驳的字迹。
“勿辩,静待转机……”
参加会试的女考生们在贡院火灾中多受到许清元的营救帮助,于是在得知朝上多位官员参奏许清元,又要革去她的功名一事后,均感到十分愤然。女举人丁依霜当天书写万字长文,将昨夜情况详尽描述,引用古代诸多名士随机应变力挽狂澜的例子,联合近百余位女考生,联名上书,替许清元澄清喊冤。
皇帝阅后震怒,下令将十八位会试考官贬官至各省学道衙中,罢免方如希内阁大学士的官职,左迁去陪都嘉宜任府同知。
但根据本朝官制,诏书虽是皇帝的意思,但皆非其自己所写,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便是专门干这种笔杆子工作的,几位中书舍人按照皇帝的旨意各自写好一版,宁中书会从中选取最合适的,誊成诏书,再送至皇帝处,皇帝朱笔阅发后,诏书还要被送到门下省。
门下省长官耿侍中召集郎中、给事中对诏书内容进行商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进行表决,但今日的诏书却没有得到通过,被门下省封驳回了皇帝手中。
田德明捧着被打回来的诏书惴惴不安地将其摆到皇上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一国之君,其旨意却连门下省都出不了,皇上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这一晚许多人都将迎来无眠之夜,然而普通人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
京城中的民户将今日贡院失火一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八卦了整整一天,等夜幕到来,卸了一天的谈兴,早早吹熄蜡烛,上床安寝。
黑夜中,只能偶尔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梆声。
“噼啪”“噼啪”的声音响起,一户睡梦中的百姓只以为这是屋内火炉中柴火燃烧的动静,然而等他们感受到身上传来过于灼热的感受时,冲天的火光已经蔓延到整个院中。
与此同时,京城有六七处民居内陆续燃起火灾,数位打梆人见状连忙将消息传回京兆府,府尹连夜下令召集人手救火,京中又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