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雪落长安
漫天大雪又洋洋洒洒,遮云避月,杏琳紧了紧披帛,高高提起灯,前方一层层台阶亮起来,抬眼望去,想寻找公主的身影。
风回雪舞,阵阵盘旋在脚底,她叹口气,还是先找地方躲雪要紧。
寒风凛凛,三更半夜,偏偏来这种荒无人烟的恐怖之地,公主真是任性。
呼啸而过的风雪中,隐约能听见远处麒麟殿飘来的歌舞声,像个遥远信引,一点点勾着人心。
反正待不了多久,若是能早点回宫,兴许还可以去宴会上嬉闹一会儿。
她倒不是贪玩,左右还是为了茜雪,宫中庆典公主从不参与,总独自待在殿内,想来对方年纪已大,驸马到现在都没个着落,依公主的性情又不可能听从安排,势必要自己满意才行,天天连面都不露又何处寻好驸马。
按理这事轮不到自己操心,可公主亲生母亲娴才人在陛下继位后,念及养育之恩已尊为太后,本来性子就安静,如今愈发感念恩德,日日吃斋念佛,早就不参与任何事,陛下也一味宠着皇姐,茜雪性子娇纵,无人敢管。
倒是她借着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可以说上几句话,如何能不急。别的先不提,单是逢年过节来兴庆殿就不合规矩。
若说起在这个皇家禁地关起来之人,她也见过,只是年少时不经意间一瞥也足以让人惊艳,真正眉眼如画,俊美飘逸,说起话来都娓娓动听。
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供奉,却能够得到陛下赏识,出入宫中,可见非同一般。
惊才绝艳,难怪让幼小的公主放到心上,但今时不同往日,到底已经沦为阶下囚,何必再纠缠。
何况此人是被枢密院关起来,段殊竹是什么人物,先皇在世时就皇权独揽,据说曾协助棠轩帝打下江山,因此受到倚重,纵使天下对枢密院早有非议,先皇临终前依然没动对方。
如今陛下年轻,枢密院地位越发不可撼动,虽然十年前段殊竹就隐居山林,看似交权,但培养的手下依然身居要职,举足轻重。
偶尔传出句话来,朝廷便要抖三抖。
也就是宝贝的十七公主胆子太大,若换做别人,早被砍掉十个脑袋。
茸茸雪片遮住廊下围栏,殿角的占风铎①在风雪中晃动,时轻时重,一阵阵嘀铃铃声划破安静庭院,伴着女子的唉声叹气,留下无尽哀鸣。
风声鹤唳,凄婉苍凉,却丝毫不影响十七公主心情欢愉,她柔顺蜿蜒的裙摆落在斑驳台阶上,一只带着金色臂环的手拖住脸颊,眉眼弯弯,自言自语。
“苏供奉,今夜是除夕,想来咱们有十几年没见过啦,说实话,你总是不愿意见人,我也明白,想必是苍苍了不少,再不像往日模样了吧。”
她在说笑,知道里面的人听得到,没回应也不恼,没见他十几年了,脑海里的样子却从未褪色,当初听到对方被压入死牢的惊慌犹记于心,到现在想起来都怦怦直跳。
总归是留了一条命,俗语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水依旧,自然还有重逢之日。
见不到他的面,却能够感觉到对方,隔着一扇门,已经知足。
宫中的传闻她从来不信,只记得那夜偷跑到雪兰湖边玩,抬眼却瞧见个画里人,半边秀挺身子依偎在湖心亭中,玉簪束起乌发,更显得脖颈修长,她知道他的名字——苏泽兰,新晋探花郎,父皇刚任命的翰林供奉。
但没打过交道,也不知对方性情如何。
那会儿年纪太小,宵禁后跑出来本就心虚,若不是仗着自己得宠,连大气都不敢出。
以为他会和别人一样,面子上恭顺谦卑,施礼后便会把她送回秋霜殿,翰林院不都是一帮读腐了书的人,小公主禁不住心情沮丧,嘴唇撅得老高。
不成想苏供奉只是唇角轻牵,温柔地许诺,“遵命,小殿下,臣半个字也不说。”
春天的夜晚,花香四溢,月光洒在碧波荡漾的湖面,那上面雪一般兰花轻舞,绮丽流转,都比不过眼前人眸子里的万种情丝。
她惊异于他的美,脱口而出,“苏……供奉,你竟然比后宫的娘娘们生得还美丽啊!”
对方愣了愣,转而笑得朗月清风,“殿下最近又没好好念书,美丽一般都用来形容女子的啊。”
茜雪理亏,她最烦读书。
但眼睛不会骗人,对面人若是金钗挽发,绫罗加身,势必艳绝后宫。
可惜啊,居然生了个男儿身,她到现在都惋惜不已。
夜已深,月光彻底被乌云挡住光华,雪花也失去原来颜色,瞧上去似被黑夜涂上层灰色冷光,提醒着人不能久留。
她站起身,仿若里面的人能看见似地,莞尔一笑,“供奉,胶牙饧凉了就不好吃,我……要回去啦。”
屋内依旧沉寂,茜雪转身走下石阶。
路上免不了被杏琳唠叨,她一边笑着一边听,好似听着别人家事似地,并不在意。
杏琳也知道分寸,公主不过是刚从兴庆殿出来心情好而已,讲了些天寒小心身子,以后麒麟殿的盛会必要去露个脸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