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眸中倒映着雪雾灯光下撑着伞的男人:“像你这样残害妻子全族的就不是人。”
“原来如此。”
岁秋叁毫不意外他的回答。
虽然千里说着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但他的怨恨还是免不了泄露几分,也许这个少年的内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那年赵家发现一名混进府里来的地鬼,死后复活要逃走时被你娘抓住,你应该有印象,你娘把人带出府时,我和你正好回来在门前撞见。”
随着岁秋叁的话,千里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景象。
走在最前方的母亲蹙眉神色严肃地跟身边说着话,身后是一个浑身是血,被星线缠绕困住封印声线的女人。
千里没有看太清楚,就被身边的岁秋叁捂住了眼睛。
母亲虽然因为嫁人的事放弃了成为族长,但赵家依旧需要她管事,有时候忙着生意,千里跟岁秋叁在一起的时间比母亲要多得多。
“她只是一个在府中后厨打杂的普通人,因为家中病重的丈夫和三个孩子需要药钱而每日奔波,白天在赵府,晚上在医馆。”
岁秋叁的语调不急不缓,回忆的往事却如眼前风雪一样寒冷:“而她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地鬼,是因为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那个孩子是你的堂姐,因为她日夜操劳,无比疲惫,救完人后自己溺死在水中。”
“她被送去了南雀,连带着那三个跟你一样大的孩子。”
岁秋叁问千里:“如果说我杀了许多人,所以不是人,那她呢?这个一生都在为别人牺牲的女人,以你的标准来看,她是不是‘人’?”
千里神色淡漠:“你这是在诡辩,地鬼的可怕在于他们始终会丢掉人性,变得面目全非。你是这样,你说的这个女人也会是这样,她只不过是死在了觉醒地鬼的杀意本能之前。”
“如果她在死前觉醒了地鬼的杀意本能,那么她的丈夫和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因为他们都会残忍的死在自己最亲近的人手中。”
“你对地鬼的认知都是错误的,从来没有觉醒这种事,而是被夺走。”
岁秋叁说,“在某一天,某一刻,无法预见的声音降临时。”
“这才是地鬼们拼尽全力、无论死多少次也想要改变的。”
千里皱起眉头问道:“什么声音?”
“只有朝圣者和地鬼才能听见的声音。”
岁秋叁握着伞柄往后扬,抬首朝夜幕看去,“又或者说,它只是一道,试图杀光所有地鬼才会消失的行气字诀而已。”
“它在这天地间寻找地鬼,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夺走你的所有情感,让你成为嗜杀的空壳。”
千里嘲讽道:“所以你是想为自己开脱,说你杀那些人并非你的本意,而是被不知名的行气字诀剥夺了你的人性才让你变成这样的?”
伞面往后移去,飞雪坠落在岁秋叁的衣发,落入他眼里。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毫无预兆的,带着浓浓杀意和憎恨,高高在上的威压,无法具象化的描述那个声音,只是一道信息,归结为一个字:死。
可命运难以捉摸,在神谕剥夺他人性,将他变作人们恐惧憎恨的怪物时,岁秋叁看见细小的流萤飞舞,感受到这片天地对他的温柔安抚。
随之而来涌入这具身躯的是无数死去的地鬼们。
他们带着杀意与愤怒而来,这些不知死亡多久也无法消散的意志占据了这具身体,抵抗着敌人的神谕。
从那天起,深爱妻儿、抛弃地鬼身份的岁秋叁就已经死了。
岁秋叁笑了下,对着落雪的天幕说:“我已经不用怕它了,人性这种东西,不是它想拿走就拿走的。”
“千里,这世上从没有地鬼,只有人。”
可惜听这话的人记不住的。
在千里听见的这瞬间冷笑道:“你说得没错,当所有地鬼都死后,就只剩下人了。”
蹲在武院门上的邱鸿却垂眸看下方千里,神色认真道:“他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能笃定,你自己不会是地鬼?”
千里想也没想道:“不可能。”
“这是地鬼的世界,诞生在这片大陆的人,成为地鬼只是概率问题。”
邱鸿朝他抬起手:“你敢死一次看看吗?”
千里抬眼朝邱鸿看去,风雪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