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上的伤已经被拜月教的人包扎起来了,血在绯红色的衣服上已经凝固,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僵冷的,一块一块,然而她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坐在那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右臂中挽着的头颅。
那熟悉的、遥远的脸……苍白然而温和恬淡,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的神色。
青岚……青岚!
她想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丝的哀痛,然而,却发觉没有泪。十三岁那年,在七日七夜的招魂以后,她流尽了差不多一生的泪,那个孩子从此一夜间长大了——她再也不会哭泣。
然而,既然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心,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她再惊喜的以为遇到青岚一次,然后,再度让她重新舔尝永远失去的痛苦。
她怔怔的看着青岚……那脸上凝定的,是十年前最后一个表情。
那样安宁而舒展,仿佛所有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再无一丝牵念——青岚…青岚哥哥。
她记起八岁那年,第一次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在少年温和的眼光里,抱住他的脖子,陌上的繁花纷飞漫天。
“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少年微笑着,俯下身对孩子说,眸子素净空灵。
青岚……青岚。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永远陪着我么?
你失去了躯体,消散了魂魄,只留下这样残留着微笑着的头颅,在十年后和我重逢?难道——这样就是你守住诺言的方式?
阿靖的手蓦然颤抖起来,嘴角微微一牵,似乎是想笑。然而,依然不说一句话。
月神殿里,寂静如死。
忽然间,有足音空空的响起在大殿上,隔着重重雪白的帷幕。那些垂落拂地的帷幕,在清晨的山风里微微拂动,如白云翻涌。
“冥儿。”
那个人拂开重重帘幕走过来,轻唤,声音缥缈,宛如空谷回声。
绯衣女子恍惚的神志陡然一震,蓦的抬起头来,看向殿外。
天光透了进来,满殿光尘中,那人推门而入。一身白衣,恍如一梦。
“青岚!”
看见他看过来的眼神,她脱口低唤。然而,话音方落,她低头看见了怀里的头颅,神色便是一冷。一寸一寸,她抬起眼睛,看他,看着这个走过来的白衣祭司,再低头看看那个带着微笑表情的人头。
宛如冰火交煎,生生将心撕扯成两半。忽然间,绯衣女子失声笑了起来。
那是青岚的眼睛……但是,迦若不是青岚。迦若不是青岚!
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重逢那时,原来迦若对她说的那句话,深意便是如此。
“你没认错……这是青岚的眼睛。”
迦若走到她面前,举袖,拂手,清风旋转而起,转瞬神像前万千烛火应手而灭,只余天光淡淡透入,穿过雪白帷幕。祭司白衣如雪,眸中泛起的却是看不到底的复杂情愫,他在一个蒲团上跪坐而下,俯身前倾,静静看着绯衣女子,直到她失声的大笑中止。
在他那样的眼神里,阿靖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熟稔和震惊,怔怔注视着,手指忽然颤抖。
“十年前,青岚给了我这双眼睛,要我替他守护你和青羽逃出南疆——替他等着,等着看到十年后你的归来。”
迦若的手抬起,按在自己眉间,叹息般的低低道,忽然,笑了起来,“让我来告诉你,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吧!——虽然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
※※※
“看着我。看着我。”
已经将绯衣女子从神庙带回了居处,然而,白石屋里,祭司却看着神志一直涣散恍惚的阿靖,轻轻唤,神色温和,想重新凝聚起她的意识:“冥儿,看着我——我是谁?”
阿靖的眼神缓缓从臂弯中那个头颅上转移过来,一寸一寸的,最后定定落在近在咫尺的迦若脸上,眸中神光散开了又聚拢,恍恍忽忽——又是什么样的绝望和震惊,才能让一直以来冷定静默的听雪楼女领主变成这样。
“青——”一个字缓缓从绯衣女子的口中吐出,然而下面那个字却被阻住了。阿靖低下头去,再度看着怀中那面目如生的少年头颅,手指微微颤抖,忽然闪电般的抬头,盯了眼前白衣长发的祭司一眼,厉声叱道:“你是迦若!”
阿靖的眼睛,如划开夜幕的闪电般雪亮冰冷。
“那么,迦若又是谁?”
白衣祭司无畏于这样的眼神,眸子深处反而有一丝丝温温凉凉、猜不透的笑意,轻声,继续问。
“拜月教的大祭司。操纵恶灵的人。听雪楼此次最强的对手。”
看着眼前额环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绯衣女子眼神慢慢凝聚起来,针般刺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吐出来,“——十年前、杀了青岚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