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原重楼忽然间笑了起来,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苏薇大吃一惊,愕然抬头,发现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明澈锋利,宛如闪电。
她忽然有一种刀兵过体的寒意。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微微笑了笑,看着自己右手上那一道深深的刀痕,“从你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我就认出了你的声音。我知道你就是五年前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轻微而清冷,彷佛夜色中的雾露河水静静流过。
她却在这样的声音里踉跄后退,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或许你们不知道,那一天我路过竹坝,本来只是想去绮罗镇上会我的情人——她是尹家的大小姐,方圆百里最出名的美人。”
原重楼微笑,脸上还残留着多年酗酒留下的苍白颓败痕迹,淡淡,“但那一天后,我再也不曾见到过她——因为我失去了我的手和我赖以谋生的技能,从此再也不被尹家所需要,也失去了可以接近她的机会。”
苏薇退到了窗口,定定看着他,双手不停颤抖。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呢?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面,但是就算到死,我也会记得你们两人的容貌、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一字一句彷佛刻刀一样锋利,“我经常在想,为什么这种灾祸会降临到我头上呢?我不过是一个腾冲的玉石工匠,翡翠就是我的生命——可是,那一天后我就成了一个废人。而且可笑的是,这种忽然而来的毁灭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我从那里路过,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对、对不起……”她喃喃,捂住了脸,“对不起!”
是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杀戮之后难以摆脱的罪孽感又一次包围了她,令她窒息,恨不得夜夜借酒浇愁,让自己暂时解脱。
“迦陵频伽,是你们两个人摧毁了我的生活,”原重楼淡淡,声音却是一直克制着的,“我有很多机会可以为我的手向你报复,但是我没有;甚至我只要丢下你不管,也就可以这样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但我也没有。”
他看着她捂住脸的手——那双手,已经变成了青碧色。
宛如最好的翡翠。
他看着哭泣的人,叹息了一声,语气缓和下去:“因为我记得你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不要杀他!’——在那一刀落下时,你挡开了你同伴的手。也就是因为你的阻拦,那一刀才没有把我劈成两半。”
“你毕竟救了我。虽然之后的五年里,我日夜恨不得自己在那一天就死去。”
“我想你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我不明白那时候你们为什么杀人如草芥。”
原重楼扶着门框,看着黑夜里巨大的山峦和静静的雾露河,声音平静:“但是我知道一个人失去双手的痛苦,所以,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也失去自己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等找到了琉璃花我们就分道扬镳,当作再不相识。”
苏薇怔怔地听着,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面颊。
“晚安,迦陵频伽。”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走入了夜色。
深山的夜晚是如此静谧,以至于半夜竹棚上的雨声都变得令人难以入眠。苏薇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五年前那一场追杀历历在目。
雨声如鼓,重锤急板,彷佛那一场急急的追杀。
如果不是她临时手软,也不会被那个人几次三番的逃脱,让那一场追杀延长到了千里之外。洛水旁那一场伏击后,她遇到了筠庭,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接受了他加入听雪楼的邀约——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人生的第一场追杀心动。
从洛阳到滇南,他们两人联袂奔袭,紧紧追着那个天道盟的首领。那个人不顾一切地狂奔,彷佛疯了一样穿山越岭,只求甩脱后面如影随形的刀剑;而筠庭带着她锲而不舍地追赶,日夜兼程,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天道盟的首脑立毙刀下。
到腾冲境内时,她已经疲累得不知方向。
当猎手几近崩溃的时候,他们终于追上了猎物。
彷佛也已经被长达一个月的附骨之蛆一般的追杀逼得接近崩溃,天道盟的盟主全身褴褛,身心憔悴,全身负伤十几处,当他第二次出现在他们两人视线里时,那种困兽般绝望憎恨的目光、令她心里猛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人靠在路边一座的亭子里休息,似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在看到他们两人追来时想要从椅子上站起,然而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竟然打了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滚落。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趁机下手。
——这样状态下的对手,根本不堪血薇一击。
然而,就在她微微迟疑的瞬间,筠庭却已经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千里追杀,日夜兼程,筠庭紧绷的神经想来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然而控制力极强的他外面却是丝毫不显露,千里之外依然是一身白衣如雪、片尘不染——只有在拔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才表明他内心积累的烦躁和怒意已经濒临决堤。
天道盟主勉强躲过了那一刀,然而手里的剑却被一刀截断。
面对着夕影血薇的双重劫杀,大约心里已经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梅景浩扔掉了武器,彷佛疯了一样踉跄着沿路往西奔逃——然而跑不出三丈,夕影刀已经带着一抹淡淡的碧色,如鬼魅一般逼近了他的后颈,悄然划落。
那一刀毫不留情地追上了猎物的后颈。然而,最后那一瞬,天道盟盟主忽然狂笑起来,厉声诅咒:“萧筠庭,你以为杀了我梅景浩,一切就结束了么?——不……不!你听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听雪楼必将在你手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