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双废腿,竟然能牵连起百多人的命运。
多可笑。
初时他总揪着这点翻来覆去的讨,疑她不愿为他尽全力,抑或这不过是个恶质的玩笑。可每每他冲她使脸色明里暗里的嘲讽挖苦,她却顶多只是朝他吐吐舌头,气急了便变回那碗口大的九头青花大蛇攀到院中的枝干最高头,迎着冷风歇下,不与他计较。安澜话语粗俗,可却懂得上古时的七滤茶道;她常扬言要拽住他的肉身一个头叨一口泄愤,可每每也总是朝他吐着信子轻戳头顶。她总问他想要什么,可一旦他提出那些琐碎细小的愿望时她却擅自替他惋惜,仅仅是当做笑言无谓的替他奔走。
她总小鬼小鬼的叫他,他初时极为厌恶这称呼,可最后竟不自觉地全盘默认。
他本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可从记事起便没人宠过他。
那,便随她之意吧。
只要她能一直留在这里,只要她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岁月的流淌中,枯枝终吐新蕊,满树花开香飘一室。他在与她的缠缠闹闹不知觉中,原本最难熬过的冬季就这么溜没了踪影。她依旧喜欢无事时便缠进院中的梧桐枝冠之上,可他却开始慌张。
那繁茂的绿色太过浓密,遮着她同样苍翠的身影若隐若现,有时竟如不复存在了一般。他不得不无时无刻的盯着那里,长久的寻找着她宝石般猩红的眸子和不时轻吐的蛇信,生怕一个错眼便失了她的踪迹。
冷寂的胸腔和更迭的四季一同回春,可天地间装载着万物生发,他心中却只装了一个安澜。
安澜安澜安澜。
满心满谷,都是她。
他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心愿,她便会一直留在此地,一直伴在他身边。可无论多少次的劝慰多少次的自我告诫,他还是无法移开放在那张苍白容颜上的双眼。
他清楚自己的无力,也很有自知之明。
一个既无长生之力更无通天之能的普通之人,还是个废了双腿的瘸子。别说她,他若能分出个多身立在自己面前,都会毅然决然远走高飞片刻不停。他仅仅是凭借着一个前世的恩情自私而阴暗的将她囚在这一方院落之间,一旦她愿再等上那百多载,下一世的人便再不是他段泓渊。
她的一切,都与他再不相干了。
因自卑烧起的忌愤之火莫名高涨,苦痛之中又带着怪异的怅惘和兴奋。
怅惘着她不知哪一日便要与他离散,却又兴奋着自己仅凭一言之力将她束缚在身边。
可这总归,不能长久。
随着她口中封魔大殿的日渐靠近,安澜提起愿景之事也逐渐频繁起来。
若实在求之不得,便不如放之归去罢。
她终归只是他心中的魔,他段泓渊是享不了这般福泽的。即然他无法护住她,那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得了最好的。
这样,他最起码不会日日挂念她的安危了。
夙世纠缠之人的祈愿之力是天地间最强的羁绊之一,仅次于轰雷渡劫天官降下的紫电雷云,这是安澜亲口告诉他的。有关这些事情,她必然不会对他说那作伪的话。
“安澜,愿你一世康健。”
还有——
我心悦于你。
许是上一世便曾有过这般难平的情感,抑许是这一世才让红尘缠绕上冷寂的心,那都已是无谓之事。
我仅仅是,心悦于你。
即使也许永生都无法离开这个院落,无法看到三千世界繁花似锦的天地,无法陪你在暗夜之中飞檐走壁,甚至……无法同你一般肆意欢颜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