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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终究只是长得有点像个人。
解之渊是一个另类。
没人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小怪物为什么在笼子里,在一群咆哮发狂的同类中间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人言,为什么温顺得像最听话的奴隶,又凭借记忆里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了外界的模样。而他的眼睛,只要他想,就可以把投入视野的所有生灵化为黄沙。
怪都是养来做秘密武器的。它们比那些驯服帖的猛兽更致命,当一切外敌都比不过怪的一个吐息时,他们的江山也就稳了。
这只近乎奇迹的怪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所幸一切还在控制里。这个聪明而有用的非人被编排了身份送到了边疆,许多眼睛盯着他,经过严格训练和控制的他只要离开饲主的药就会彻底失去行动力,而摘下眼罩时需要更多。
怪被剜下了零散在身体上的羽毛和鳞片,变成了解之渊。
解之渊学会了不依靠眼睛做一切事情,天赋让他无师自通了杀戮,能带兵打仗,甚至比那些吃空饷的将领更震慑黠人。解之渊又逐渐被一双双手推成了解将军,被扔进了长达六年的权网阴谋。
在声色犬马中被掏空的大纪打不过黠族的侵袭,解之渊带着五千人击败十万敌军的神话更是一个谎言。那是他背后的人要他摘下遮挡,用属于怪的那双罪恶的眼睛,为大纪扫清障碍。
如他们所愿。在解之渊冲锋的时候,敌军被那诅咒击中化为乌有,而那五千人,是为了掩盖真相的牺牲品。
解之渊一生见过两次天地。他从朔北的冰雪里诞生,在西南的荒原里迎来他既定的缓慢的死亡。
他真的不在乎,从他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的那一刻起,灵魂和身体就已经分离开。他不是人类,不是怪,不在这世间任何一处,他是控制这个躯壳的傀儡师,看着自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过客,参与进无关死活的那些人类的勾心斗角里。
直到岳瑾在寻找自由和同类时,漫不经心地把他的灵魂抓在了手里。
解之渊短暂地活了过来,变得贪婪不知足,任性妄为又大胆,然后在挣扎里迎来结局。
岳瑾又来过几次。他每次都显得很疲惫,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解之渊。
解之渊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在热闹的地牢回荡着的哭天喊地的诅咒里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过。解之渊不可能向岳瑾坦白秘密,更不可能吐露真心。
他一直在说谎。
解之渊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很想活下去,想和岳瑾一起活,就像无数次抵死缠绵时岳瑾许诺给他的一样,能看到光能触到雪。所以他满口谎言的本性发作,他藏头露尾地叫岳瑾恨他,他决定像过去一贯期待的一样死去,他对岳瑾说假话,自己不爱他。
爱情在这种面前,简直就像过家家的游戏。可是他找不到别的解释,为什么岳瑾如此想要救一个非人,为什么自己突然想得到一个虚无的未来。
“我想把你锁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打上镣铐项圈,关在昱王府的地下室里,谁也别想看见解之渊。”
岳瑾对他放狠话。
解之渊几乎能猜到小王爷咬牙切齿的样子,他被逗得笑了起来。
“也不坏。”他评价,“但你又做不到。”
他已经感受到了烈日从头顶照射下来的温度,声音逐渐嘈杂。
“岳瑾,”解之渊懒洋洋地说,“我要死啦。我终于要解脱了,替我开心一下。”
岳瑾拍了拍木笼,“我也挺开心的。”他语气晦暗不明,“下辈子投个好胎。”
解之渊大笑起来。
当年班师回朝有多少赞贺,如今就有多少骂声。不明真相的人总是很多,解之渊从来没在乎过。然而对死亡本能的畏惧又叫他忍不住多想,和他爱过一场的岳瑾以后会怎么样呢?会有人也这样指责他吗?
但这已经来不及让他处理了。
或许是最后的怜悯和最后的畏惧,迎接他的并非干净利索的斩首或者处以极刑的凌迟,是原始而有效的火刑。
那些被训废的怪,都是被放干血再活活烧死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除掉它们。现在没能给解之渊留下放血这个步骤,只留下了滚烫的归宿。
解之渊被绑在油腻的木桩上。
他曾经纵容手下的士兵把俘虏扔进坑里活埋,也有把收回的城池里的敌军直接推进火堆里处死。解之渊心不软,自己的命都没力气管,哪儿还剩那些闲工夫同理别人。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想来现在这个结果也挺合理。
他知道岳瑾在人群之前,甚至凭借接近野兽的直觉和本能嗅到了他的气味。只是解之渊想不到,岳瑾会跪在他的刑台前,以死请谏,大声把皇族历来刻意拖长天灾人祸来捕捉蓄养怪的事情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