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四八年末,亦即汉元帝继位初年。”信孝穿行在纷拥往前的人丛之间,颤拿茄子说道,“我们现场直击此役在这里生动地展开,埃及人以‘埃及速度’挑战罗马霸权,上演了戏剧般的大起大落。早在几十年前的第三次米特拉达梯战争中,庞培就派兵进入埃及,帮助地位不稳的托勒密十二世保住江山。他麾下的许多军官和老兵,也以提前退役的方式留在那里,作为希腊化法老的近卫力量。当然,埃及也因此向罗马欠下了天量贷款,需要不断以尼罗河两岸出产的粮食进行抵扣。但无论是习惯自我神化的君主,还是依附于宫廷的希腊客卿,都明白罗马的保护对自己其实甚于任何军队。但当庞培再度抵达尼罗河三角洲,发现当地又因继承人争端而处于内战边缘。年轻的国王托勒密十三,已经同共治的妹妹克丽奥帕特拉七世闹翻,并各自召集军队准备开干。庞培的不请自来,使得本来即将爆发的埃及内战被强行打断。托勒密十三世和他身边的宠臣宦官,都不愿为再造王朝的老朋友分担压力。甚至视其为祸星与烫手山芋,最终做出杀之而后快的错误决定。于是,曾为罗马打遍东方的巨头,便被留在埃及的罗马籍军官杀害。他的脑袋被刻意割下来储存,以便在新的罗马霸者抵达后作为免责孝敬。然而事情发展恰恰证明,这个举动将为心高气傲的托勒密宫廷带来巨大灾难。托勒密君主的老朋友庞培遭埃及叛卖惨死,被庞培的岳父恺撒愤然追责……”
正自解说,前方惨呼迭传,人群拥挤密集的巷子里似又发生踩踏。有个粗脸矮汉拼命想挤出来,却堵塞难动,憋着面孔大口促喘,喉嗓哑然,竟连哀嚎也发不成。信孝拿茄乱打,挣脱数手拽衫,仓惶跳避。
有乐拉扯他过来,窜伏低言:“大群埃及人纷纷往前冲涌,只道胜利在望,趁其一时顾及不上,咱们用无比迟缓的慢动作,各举手中器械,装成跟随大伙儿冲杀,却乘机从混乱的人群里挪步后退,瞅隙儿开溜为妙。”
长利举着指甲刀作状慢慢朝前戳,憨问:“这样够不够缓慢?”有乐抬扇将其拍开,随即指着刀丛间撑杖缓移之人,说道:“还远远不够,起码要跟他一样慢条斯理。”那个拿杖的斯文家伙徐徐转望道:“唉呀,谁踩脱了我的屐?”
我捡起木屐丢给他缓缓伸足踏回,长利惑询道:“这位举动迟缓的斯文之士是谁呀,为何也跑来跟咱们厮混?”
有乐以慢动作伸扇一拍,小声说道:“开溜要紧,回头再慢慢问也不迟。”信孝闻着茄子,以特有的丹凤眼打量道:“一时辨认不出是谁来着,瞅这副扮相却似晋代那些狂诞名士的派头,可惜向匡没在这里,要不然问他或许识得……”拿杖的斯文之士徐徐踩屐转望,语调缓慢的说道:“我要回家……”
恒兴捡起挤脱的拖鞋,夹在杂乱的人群里烦恼道:“堵在这里,你还想回什么家?”拿杖的斯文之士慢吞吞的回答:“回我姐妹家。”信孝闻茄探询:“你有很多姐妹吗?”拿杖的斯文之士慢悠悠的告知:“兄弟姐妹不少。”长利拈着指甲刀问道:“你为何不回自己家?”拿杖的斯文之士慢条斯理的告诉:“因为我没有私宅可回。最后的别墅也赌输给人了……”
有乐伸扇一拍脑袋,转觑道:“你喜欢赌博是不是?当心输到连裤子都没有……”信孝嗅着茄子说道:“我早就听闻晋代名流酷爱赌博,魏晋南北时期的杰出着作《世说新语》生动地记述过他们许多有趣事迹,诸如桓温、袁耽、温峤、谢安等了不起的名臣将相皆喜精彩赌斗与博弈。根据官方严肃正史《晋书》第七十九卷《谢安传》所载,历史着名宰相谢安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气度超凡脱俗。他治国以儒、道互补,作为高门士族,屡能顾全大局。而在淝水之战,谢安作为东晋一方的首脑,指挥众将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北方胡虏军队,使晋室得以存续。战后因功名太盛而被孝武帝猜忌,被迫前往广陵避祸。谢安曾随王羲之学行书,留下许多妙品。谢安性情迟缓,动作奇慢。史书说他最爱玩,不愿当官。他嗜好各类博弈,即使战况危急的时候,他仍泰然自若地去山中找张玄坐下来玩围棋赌别墅。谢安平常棋艺不及张玄,那一天张玄心慌,反而败给了他。谢安回头对外甥羊昙说:‘别墅给你啦。’说罢便登山游玩,到晚上才返回,召集群谢,面授机宜给这班年少之辈,教他们与‘诸桓’协力抗击敌侵。当八万晋军在淝水之战大破九十七万敌军的捷报送达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便放在座位旁,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客人憋不住问他,谢安淡淡地说:‘没什么,孩子们已经打败敌人了。’直到下完了棋,客人告辞以后,谢安才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舞跃入室,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他向忐忑等候的家人含笑悄谓:‘小儿辈大破贼。’淝水之战的胜利,使谢安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便连一贯与王谢世家争权夺势的‘诸桓之首’桓冲亦叹:‘群谢年少,大破贼!’史料称谢安从来好赌,甚至比温峤、桓温更烂赌。谢安当初到西郊去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手杖走回家。一路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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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多听,扶杖的斯文之士便已没精打采地走开,挤在人群里徐徐转望道:“我要回去了,这里不对路……”
“谁不想回家?”有乐伸扇一拍,随即揪他过来,卯头说道,“先别乱跑,以免在尼罗河三角洲失散,回头懒得四处找你。”
扶杖的斯文之士伸手缓缓捡拾坠落的冠帽,我见他慢慢探手多时,许久犹未触及,便用脚勾起来给他拿住,其却缓缓抬手,半天未碰。我忍不住直接给他戴回脑袋,蹙眉说道:“看其动作奇缓,让人等得难耐,按捺不下心头火起……”长利在旁悄谓:“他好像比幸侃还慢。”有乐啧然道:“他动作这样慢,赌博如何能赢,却学别人赌什么钱呀?”扶杖的斯文之士歪戴儒冠,缓缓转觑道:“谁晓得此是何处?那群市井粗人挤满街巷,犹未接触敌军便已死了一堆,这样还指望能赢?尽快跑路要紧,我不想挤在这里跟他们死作一地……”
其语速奇慢,一言未尽,巷子里哀声又起。远远望去,竟似血肉堆垒越来越高。信孝颤着茄子张望道:“他说得没错,却看不清楚前边如何死了一堆人?”
“因为愚蠢,”恒兴皱眉摇头嗟叹,“只顾往前推拥,堵在斜坡那里,没头没脑地一下撞到巷口横狙的三道细锐之索,先撂翻一两拨。随即牵动机括,两边利刃纷戳而出,突然扎倒了一堆……”
“恐怕不止那几排险恶机关,”长利攀援墙头探觑道,“先前我看到高处却似另有装置……”
忽飕一响,有物齐刷刷刮扫而近,前巷人头乱坠。有乐拽扯长利蹦落,往墙下走避不迭。信孝颤拿茄子问道:“刚才什么东西轧下来了?”长利在墙角咋舌儿道:“似有数排铡刀之类,锋刃交错参差,倏然悬空扫荡来回,一刮而过,不知又抹掉了多少脑袋?咱们别停留在这里,眼看其似每轧一波,越扫越近……”
前边又唰唰掠响,血肉飞撒,沾染巷墙皆殷。有乐从垣边探眼一瞧,又急缩而回,惊啧道:“果然不妙。幸好咱们机灵过人,先已佯装冲锋,寻隙挪移位置,悄从混乱的人丛里慢慢退避到这边,才未首当其冲……”垣外嗖嗖之声大作,飞矢穿梭。一个拿网兜之人惯摔过来,后背插满刀箭。信孝颤拿茄子转瞧道:“好险!所幸恒兴先已推咱们躲进旮旯角落里,流矢一时射不到此处……”
恒兴挥刀拨打射近我肩畔之箭,皱眉说道:“眼看大拨箭雨要飞撒过来了,倘再耽留于此,亦撑不住。”信孝嗅着气味,在墙边乱望道:“我好像闻到越来越浓烈的酒香。”长利连忙攀援高处,探觑往外,随即跃下告诉:“那边抛撒酒瓮和油罐,往巷内倾洒渐近。”恒兴攥刀之手一紧,不安道:“想是罗马人要点燃火矢,射来焚烧此巷。咱们躲在这里也难以幸免,就算一时不被火头沾着,亦遭浓烟熏呛窒息。”
我听得心慌,转头瞧见穿条纹衫的小孩儿往旁边拍门叫唤:“开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有乐啧然道:“就算躲进里面,也难免被烧屋波及……咦,怎么只剩我们几个?”
信孝闻茄乱觅道:“糟糕,清秀是不是没跟过来?”扶杖的斯文之士在烽烟中徐徐转望道:“我这样子算不算眉清目秀呀?”有乐以扇拍打道:“你已快被不知哪里弥漫过来的浓烟熏染成黑人,谈不上眉眼清秀。况且刚才并没说你,而是另有所指……”恒兴纳闷道:“清秀怎竟又不跟我走?前次我追随你哥上洛,他也这样……”
“他一直死心眼,”长利拈着指甲刀憨瞅道,“没找到宗麟大人,决计是哪也不会去的。”
我从墙角转面投询道:“他为何坚持寻找宗麟?”信孝闻茄告知:“因为我爸爸吩咐过,务必找到前次在河边失踪的宗麟公。虽然清秀被划归恒兴麾下,不过他似乎只肯听我爸爸的驱唤,也跟重友差不多,别人指挥不动他们几个……”我又悄问:“重友给你爸爸划归谁家了?”信孝嗅着茄子回答:“当初他随你那位一起学茶艺的同门村重谋反,被我父亲镇压后归顺,随我爸爸转战四方,此后听闻或给划为秀吉家臣。不过他仍然只跟我爸爸一起,常在家里出入,并没怎么去秀吉那里走动。秀吉对此也不在意,毕竟其自亦常在我爸爸旁边跟随侍候……”
“你怎知秀吉不介意?”有乐拿扇拍打道,“他这样迟早要遭秀吉报复,穿小鞋是难免的。毕竟秀吉出身极为低卑,其心胸跟恒兴不一样……”
“多谢夸赞,”恒兴表情严肃地转觑道,“等我穿上拖鞋,让我掩护大家一起冲出去。”
长利掩鼻说道:“终于等到这句话。早想冲出去了,这里烟太大……”有乐搧烟乱望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烟?”一个抬篓遮挡脑袋的破巾瘦汉退近垣边,模样狼狈地叫苦不迭:“街头巷尾好多房屋着火了,浓烟越来越熏呛难受……”仓惶走避之时,转面一瞧,随即称讶:“咦,你们这伙怎么还没为国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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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需要‘为国牺牲’,”有乐以扇掩嘴说道,“因为这里是埃及。即使在东瀛扶桑,我们也不必要为它牺牲。因为那边至少有六十六国,大伙儿各自割据地盘已久,我们家乡一带早就让我爷爷和叔伯以及父兄搞成‘尾张国’。就算清洲沦陷,我也不想为其牺牲。毕竟我的祖辈来自魏国,其早就被司马氏篡夺,于是我们家族就一直迁徙流浪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