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解相思。”他低笑着作答。“相思?”我轻声笑起来,“我该相思哪一张脸?是后园墙头上的?秋夕土地庙里的?撑画舫的船夫的?还是长了满脸大胡子的?”他握了我双肘的手紧了紧,过了好半晌方又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低声道:“我早便说过,小月儿你若想看我的真面目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要看真面目,便要嫁给我这无名无姓无家无底的大盗做老婆,月儿你可愿意?”可愿意……可愿意?我不是要嫁入豪门么?我不是要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么?我不是要安安静静平凡低调地过完这一生么?嫁了他还怎么能做到养尊处优、平凡安定?也许要风餐露宿,也许要吃糠咽菜,也许要一辈子都在逃避朝廷的追捕中度过。这不是什么玩笑,我想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是真的,真的想爱了。然而……很明显,很明显他并不适合我,这一点他十分清楚,所以才总会若即若离,才不肯让我更深入地去了解他,才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彼此剖明心迹……我也很清楚啊……可,可为什么还会每夜地盼望他来看我?为什么见不到他便心神不宁、辗转难眠,见到了他却又既欣喜又烦忧?为什么……为什么每每一见到他,我便有着欲放弃早已为自己设想好的未来的一切而不管不顾地同他一起海角天涯的冲动?早过了情窦初开为爱疯狂的心理年龄,可感情这东西本就是世间最难以控制最难以琢磨最难以预料的一种力量,真正能理智对待感情的人不如说是冷血,我只是个平凡且再正常不过的女人,我没有大智大勇亦不能先知先觉,我只在乎自己内心的感受,也许偶尔会理智、也许偶尔会冲动地做出不管是对是错的决定。“若我说愿意,你便会给我看你的真面目么?”我盯着身前地上我与他重合着的影子轻声地问。“我若给你看了我的真面目,你便肯立刻跟我走么?”他反问。“不能立刻,但……但我会遵守约定的。”我咬咬嘴唇,冲动地说出这句令自己都有些脸红的、不计后果的话来,也许冲动时说出的话往往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喂!我可不可以把这话当成是小月儿你的表白?”他在我耳畔一阵轻笑。“那么你的表白呢?”我在自小打下的良好的厚脸皮的基础上像没事儿人似地问着他。“唔……”他笑,低下头来忽然用双唇抿住我的耳廊,直到我脸红心跳险些站不稳的时候才松开,低声道:“小月儿你以为我每夜都爬你岳府的墙头是为了什么?”忍不住勾唇一笑,转过身面向着他,望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既如此,今晚便让我看看真正的你罢。”该做个决定了,是勇敢地任性着去爱己所爱,还是当真为了享受而放弃去爱的权利。也许我是已经无聊够了、孤独够了、凉薄够了,我不想再瞻前顾后思来虑去,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不明原因地吸引着我的男人亦对我有情,既然已是两情相悦就该抓住这机会珍惜这缘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哪怕将来的结局是万劫不复——不试着去爱一次,又怎知我与他不会有个美满幸福的结局?好罢,就这么决定了,我只等你的选择——是摘下面具从此两人坦诚以对,还是……就让这么一层薄膜将你我永远隔于天涯两端?面容·身世大盗望着我,不动也不吱声。两人在秋风明月下就这么对视着,他的眸子里满含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我知道他正在犹豫,也知道自己这么逼他是有些过份了,我能感觉得到他是……是喜欢我的,这份情并不假,可我却没能摆脱那些俗套,非要知道一个真正的来历、一个真正的身份、一个真正的面目,否则就觉得不踏实、不放心、不敢全部付出,这是人的通病。眼见他如此的为难,我不禁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执着于真相,毕竟纯粹的“喜欢”是喜欢这个人本身、这个人的思想和言行,什么身份了来历了,百年之后不都得尘归尘、土归土么?一时软下心来,才要开口告诉他不必为难、我可以不看,却见他忽然抬起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耳耳际,指尖轻捻,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便被他轻轻揭了起来,我不禁呼吸急促,有些紧张地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面具缓缓由左至右地揭开,逐一露出了修长的眉弯、诱惑的眸子、挺直的鼻尖和饱满撩人的双唇。曾在月下看过一眼他完美绝伦的侧面,那时大概因为离得较远,看得不甚清楚,如今这么近距离地将他的容貌望入眼底,竟有种古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大盗勾唇轻笑,低下头来望进我的眼睛,低声道:“如何……在下的这张脸还能入得小月儿的法眼否?”我抬手想替他将那还贴在他右边颊上的面具彻底揭下,被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低笑道:“如今我已给小月儿你看了真面目,可有什么奖赏没有?”“奖赏?”在他这张勾魂夺魄的俊脸之下我的大脑有些运转困难。“喏,你若想不出来给我什么奖赏的话,我可就自己直接要了。”大盗唇角勾起一弯坏笑,忽而低身将我横着抱起,再一蹲身令我整个儿地躺在了由他的臂弯和膝头组成的“软床”之上,未待我轻呼出声,他的一张俊脸已经压将下来,暖暖的双唇严严地紧紧地覆在了我的唇上,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一般,带着两分霸道四分热烈六分亲昵八分柔情十分珍惜,细细地慢慢地吮着我的唇瓣。我的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吻的感觉罢……心旌摇动、肢体虚软、神魂颠倒、如梦似幻……男人的呼吸轻轻拂在脸上,体温由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令人有了无限的安全感与被呵护的幸福感,有力的心跳声听来既令人倍感踏实又惹人骤生心慌……一吻终了,我瘫在他的怀里难以动弹,只能软绵绵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微喘。他低着头望着我笑,似是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唔……好甜美的一个奖赏!”他调笑地眯起眼望住我,“接下来小月儿还想知道些什么呢?是不是我每满足你心中的一个疑问都会有相同的奖赏给我?”我红着脸去推他,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身,欲盖弥彰地胡乱理着有些乱的发丝和衣襟,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背向着他低声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你……之所以要盗宝,是否……是否与调查自己的身世有关?记得你曾说过……你一直在找‘回家’的路,这便是你盗宝的最终目的么?”大盗笑起来,由我的身后伸过那两条结实有力的胳膊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耳畔低声道:“月儿果然聪颖——不错,我盗宝正是为了查寻自己的身世。我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我的师父,他将我捡到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而关于我的家乡、我的双亲、我的姓名、我的生辰……那老家伙是一样不知。自他做了死鬼跑去投胎之后,我便决定要自己查出身世,尽管希望渺茫,但也许就如月儿你一样——我也很想有个家,哪怕家中早已没有了人丁,至少我还可以得到一个名字,用这个名字坦荡荡地立于这世间,坦荡荡地去生活,坦荡荡地去迎娶那个第一次见面便顽皮地吸去我的魂魄的小坏妞!”听了他这一番喁喁轻语,我又是脸红又是慨叹。我太清楚没有家的滋味了,而大盗犹甚于我之处的是他连亲生父母都未曾见过,好歹我在两个时空里都是有亲人的,且不管那个时空的亲生父母如何抛弃了我,那总也是一份血缘的牵绊。也好歹我是个有名有姓的,那一时空的名字已不想再提,姓名本就是标明某一具肉体的一种符号,既已脱离了原来的身体,那么那个符号便已无用。现在的我叫岳灵歌,这三个字便是我的符号我的标识,是我融入这古代社会的一个证明。然而他呢……无名无姓,不知自己生于何时何地。再洒脱、再狂放的人即便能轻松看破生死,也终究无法不去在意自己的生身来历。哪怕是无父无母的孙悟空也至少知道自己的家在花果山水帘洞、知道自己是由傲来国东海边的一块大石里生出来的,更何况是自古便重血脉重传承、重根源重归宿的人类呢!我一直这么认为:只有看重家庭的男人才算得上是有情有义懂爱懂心的好男人。而此时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男人,他并非如人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心无旁鹜了无牵挂。他敏感,所以他一定也脆弱。“脆弱”并不是肤浅意义上的颓废悲观无助彷徨,更不是仅指徒自忧伤自怜自艾。脆弱是一种思想行为,若非要给它个定义的话,或许应该是……容易被触动。易怒易喜易爱易恨,其实都是脆弱的表现。大盗也会脆弱,因为……他正是一个有情有义懂爱懂心之人。至此忽然发觉大盗与我竟是十分的相像,都是以或淡漠凉薄或放荡不羁的一个外在的自己来掩饰与隐藏真正的那个易于被感动被触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