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我生涩地道,“大人可曾问过,在武小姐被杀的时间里,都有谁曾经离开过众人的视线?”“共有四人,”季燕然道,“牛若华,夏红裳以及佟氏姐妹。这四人同另外几名小姐从吃毕午饭时起便都在一楼厅内围坐刺绣,期间这四人皆曾在武小姐被杀的时间里各自回房如厕过,但每人离开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柱香。除此之外,直至晚饭时,便无人再单独离开过大厅。”“第三,”我继续问道,“请问大人,林小姐死于何时?”“昨夜亥时三刻至子时初刻之间。”季燕然答道。“她身上可有中过迷药的迹象?”我边思边问。“没有,”季燕然语中带笑,“不过,关于林小姐,为兄通过方才对其他证人的问询以及岳仵作提供的尸检报告,知道了两条信息,不知对灵歌是否有用。”“大人请讲。”我依旧生硬地道。“第一,林小姐一旦睡熟,连打雷都吵不醒她;第二……”季燕然犹豫了一下,声音里带了点尴尬地道:“第二嘛……林小姐……患有严重的……狐臭。”我抬起头,从他那对如黑琥珀似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发亮的双眼。轻声地道:“大人,灵歌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但是灵歌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望大人能够批准。”“哦?什么请求?”季燕然的眸子牢牢地望在我的脸上,甚至连眨眼都不肯。“灵歌希望有一人能够在场,听灵歌从头到尾将这三天来灵歌认为的可疑之处细细讲给大人听。”我慢慢地道。“唔,那人是谁呢?”季燕然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眼睛也亮了起来。“夏红裳,夏小姐。”我一字一字地道。季燕然目光闪了一闪,沉声道:“来人,请夏小姐进房接受问询。”不一时夏红裳被带进房中,见我亦在时不觉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季燕然道:“大人……是不是小女子来得快了些,要不要在房外候着?”季燕然笑道:“不必,正是现在。夏小姐请坐。”说着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夏红裳坐下,而他则又负着手立到了窗前去,偏西的日光洒进窗来,正铺在他修长结实的身躯上,使得整张脸都藏在了背光处的暗影里,一时间无法看清他那对黑黑的眸子正在望着谁。“岳小姐请讲罢。”他语气温和地道,仿佛已做好了准备随时为某人应付有可能会发生的难以预料的局面。某人于是开口,轻声且沉着地道:“小女子要讲给季大人和夏小姐听的,就是这三天来所发生的两起命案的始末过程。”身旁的夏红裳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望向我,不过出于良好的妇德教育,她并没有打断我的话。“先讲一讲第一起命案——武明玉小姐之死罢。”我道,“武小姐死于前日,我们发现她时,她在西厢由南往北数第三间、她自己的房内。事情应当由前日中午午宴时说起:凶手早已拟定了如何杀害武小姐的计划,因此在午宴之上,凶手或许是亲自、或许是怂恿他人,将武小姐灌得酩酊大醉,之后武小姐如其预料的那样先行退了席,于是凶手便主动将她送回楼下的房间去,当然,为了使自己自始至终都能有不在场证明,凶手还叫了另一名被自己有计划地灌得半醉之人陪同自己一起去送武小姐回房。”“而之所以要叫上一名半醉之人同她一起去送武小姐,是因为凶手早已计划好,要送武小姐回的并不是她本人的房间,而是另一个房间,亦即是真正杀死武小姐的那个房间。是以为了迷惑这两个醉酒之人,凶手对房间事先做了手脚,使这二人皆以为回的就是武明玉本人的房间,这样一来,被凶手拉去做人证的那位小姐便可无意中替她做出伪证。”“将武小姐送到那间做过手脚的房间后,凶手便同自己的证人回至二楼继续用餐,至吃完午饭后,凶手同一众小姐一起下得楼来,在一楼厅内围坐刺绣。未时左右,凶手借口回房如厕,从自己房内窗户跳出,由飞仙阁外绕至武小姐所在房间,亦由窗口跳入,将烂醉如泥的武小姐轻而易举地杀死,之后再原路返回,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般由自己房内出来,继续同众人在厅内绣花,直至白天过去,夜晚降临,凶手于亥时左右同众人各自回房,待得约卯时正(凌晨五点),凶手再次潜入已死的武小姐房中,将尸体由窗口运出楼外,利用其早已暗自演练过数遍的运尸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守在楼门处的下人的视线,将尸体运至武小姐真正的房间外,再从窗口将尸体搬进屋去,布置成死在床上的样子,而后原路返回自己房中,只待第二日被众人发现武小姐的尸体,以如此繁琐的手段来证明自己与案件无关……”当我说到此处时,忽见夏红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我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莫非你在指称我是凶手么?!许多人都知道,前日午宴上送明玉回房的正是我和浣霞,且之后浣霞亦早早退席——将明玉送回房后又同众人在厅外绣花的不就只我一人么?!”我凝目望住她,沉声地道:“不错,夏小姐,灵歌所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夏小姐你,就是杀死武明玉和林浣霞的真正凶手!”“你放肆!”夏红裳怒喝一声手起掌落,饶是我提前一步预料到了她的此种反应,仍然没能及时闪避开去,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夏小姐,请注意分寸!”季燕然因站得较远,根本来不及阻止夏红裳的行为,只见到他上前迈了两大步后便立住了,皱起眉头盯住夏红裳,语气亦罕见地重起来。“这话季大人当同岳小姐说罢?!”夏红裳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可以看得出她正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将要爆发的情绪。我站起身,将被她掴得纷乱的发丝轻轻捋向耳后,淡淡地道:“灵歌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夏小姐若有不同意见,亦可尽数提出来。”夏红裳怒极反笑地道:“好,好!那我便提出来——方才你说我将房间动了手脚,从而一举骗过了明玉和浣霞两个人——请问我是何时做的这手脚?我又是怎样做的这手脚?——我想提醒岳小姐,从我带了大家进入这飞仙阁后一直至当晚回房睡觉前,一直都有人在我身边,难不成你还要说这里面有我的帮凶同我一起对房间做的手脚么?还有——明玉和浣霞又不是傻子,即便喝得醉了,总不会连房门上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罢?!我就那么好骗过她们么?!”“武小姐和林小姐当然认得字,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才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大脑。”我边说边转身走向房门,豁地打开门扇,让整个厅内的布局落入房中我们三人的视线,扭头盯住夏红裳那张愤怒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这便是夏小姐你精心布置下的圈套——你并不是在我们大家进入飞仙阁后才暗暗动的手脚,而是在我们来之前便已经将这圈套做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所有人的眼前,让灵歌不得不佩服夏小姐你灵活的头脑和过人的胆识!”夏红裳冷笑连连,道:“我怎么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圈套呢?你倒是说说看!”我向外一指,道:“圈套,就在挂于房门上的这些绣有被邀请参加绣艺精社之人的名字的绢帕之上!”名字·移位我指向西侧厢房,道:“由西门往南数的四间房,第一间房门的绢帕上绣的是个‘佟’字,那是佟小姐的房间;第二间房门的绢帕上绣的是‘明玉’,那是武小姐的房间;第三间房和第四间房门上没有名字,是多余出来的两间空房。案发当日午膳,若照夏小姐的意思,应当与林小姐一起将醉酒的武小姐由西侧的楼梯送下楼来,而后转向右手边即往南数第二个房间,便是武小姐的房间,即可。然而夏小姐实则却没有这么做,真实的情形是夏小姐你带着半醉的林小姐和大醉的武小姐从东侧楼梯下来,转向了右手边即往北数的第二个房间,也就是在那个房间里,你杀害了武小姐……”“哈——”不等我将话说完,夏红裳便是一声尖笑,打断道:“岳小姐,你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明玉和浣霞?你当她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么?你当她们连房门上的字都不识得么?就算醉得再厉害也还不致两个人一起糊涂罢?!”我偏着脸淡淡地望着她,平静地道:“二楼那绣有百竿翠竹的、将大厅围得密不透风的幔帐,并不是夏小姐你为了展示自己的绣艺挂在那里的。它们的作用是将东南西北分明的四个方向用密竹打乱,置身于幔帐之中喝酒、玩乐、笑闹,随着位置的移动与酒意上头,方向感自然会减弱。而一楼住处那四面完全一样的格局,正可以被夏小姐你充分利用,因此当你带着林武二位小姐由东面楼梯下来时,她们并不会去刻意注意方向,因为在她们的潜意识中,哪怕是走错了楼梯,至少还可以凭借房间上的名字找到自己的那间房,于是便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名字。”我伸手指向东面的厢房,吐字清晰地道:“由东面楼梯下来,右手边第一间房门的绢帕上绣的是个‘佟’字,第二间房也就是夏小姐你杀死武小姐的那间房,原本也安排了客人,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司徒小姐。记得林小姐曾经偶尔提到了一句,说司徒小姐畏高,因此她根本连桥都没过。司徒小姐畏高,连林小姐都知道,做为东道的夏小姐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以你便正好利用了这一点,故意将司徒小姐的房间安排在了佟小姐的房间旁边,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司徒小姐的名字——司徒琞。”